第387章 阿姐是你嗎
自從許知意去世之後,許逸申就是傻傻愣愣的,不管誰跟他說什麽,都是一副呆滯的樣子,活脫脫像是魂兒被吸走了一般,隻有在提到許知意的名字時,才會有所反應。
他本來端坐在馬車裏,聞言忽然打了個激靈,急急地探出頭來,因為動作太劇烈,所以險些從上麵直接栽下來。
陸廷野眼疾手快,恰好扶住他,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下,沉沉的問道,“還好嗎?”
“嬌嬌?嬌嬌在哪裏?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裏?”許逸申哆嗦著蠢,說這幾句話的時候,都帶上了哭腔。
陸廷野眸色暗下來。
他知道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感情,但還是低估了這份感情。
在這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裏,許逸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老下去。
原本他也算是人生得意的中年人,身為朝廷命官,雖早早失去了妻子,但是所幸這兩年子女爭氣,去年他還成為皇商,一時風頭無兩,眾人豔羨,甚至就在前兩個月,他那個總讓他費心的女兒,也要嫁給這西涼天底下,除皇帝以外最尊貴的王爺。
可誰能想到事情,發生了變故,又有誰能把眼前這個滿臉皺紋、頭發花白、眼窩深陷的老頭,和那個許逸申聯係起來呢?
陸廷野收回思緒,湊近了他,用隻有他們二人聽到的聲音說,“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見到她。”
“此話當真?”許逸申眼睛都愣直了,緊張的抓著他的手,說道,“你快說,快告訴我,我要見嬌嬌!我要見他!”
“那你得按我說的做。”
“……”
陸廷野離開時,還是那副表情,很快狹窄的小巷子裏,就隻剩下他們這輛馬車。
青山連著問了幾遍是否要回府,都沒有得到回應,扭頭一看,許逸申的表情,比之前更難看,這下完全失神落魄,像是被吊著一口氣罷了。
他忍不住歎息著駕駛馬車,朝著許府而去。
沒有了許知意的許府,好像並沒有什麽變化,但又好像哪裏都起了變化,管家照常在他們回來的時候,匯報著他們不在府上時發生的事情,許逸申照樣擺著一張又呆又木的臉,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管家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沒得到任何回應,也悻悻的閉上了嘴巴。
許逸申行屍走肉的回到屋裏,也不喝水也不說話,也不動彈,沒多大會,許邕從學堂回來,順便過來請安。
見著青山,他點頭頷首道,“爹爹呢?下朝回來了?朝堂上有發生什麽事嗎?……爹爹的情況如何?依然是老樣子嗎?”
青山一一回話,想了想,還是把與陸廷野的見麵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許邕。
“他當真這麽說?”許邕沉吟著道,“可以見到我阿姐??”
青山鄭重其事的點頭。
“……”許邕沉默片刻,撫額道,“後來他有說什麽辦法嗎?”
“屬下被支走,並不清楚。”青山還是說出心中的疑惑,“可是姑娘不是已經下葬了嗎?”
“不用當真。”許邕冷靜下來,淡淡的吩咐,“隻是近期你還要寸步不離的看好爹爹,他的精神狀態不佳,我擔心會出問題,一旦有什麽事,記得及時通知我。”
“好。”
許邕進屋去看許逸申,他還是老樣子,兩個人相顧無言,約莫待了一刻鍾,他就出來了,學堂布置了不少功課,除此外,點心鋪的事也堆積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他看著火熱的太陽,走著走著,突然停下不動了,眼眶也熱熱的,被淚水蓄滿。
他想許知意,也想見到許知意,可是他很清楚,許知意去世了,下葬了,是他親眼所見,親自埋的,哪怕再不願意相信,也得接受現實。
所以對於陸廷野說的,有辦法能夠見到許知意,他是不相信的,畢竟陸廷野那個男人,沒了他阿姐後,瘋瘋癲癲的,人不太正常。
許邕直接忙到深更半夜,最後困的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等他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猛的記起今天是許知意的頭七。
他一拍腦袋,暗罵自己險些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了,洗臉的時候,就見小東過來提醒他此事,說是今晚給姑娘用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特意問他要不要再清點一遍。
“自然是要的。”許邕胡亂擦了把臉,他特意認認真真的清點了好幾遍,接下來的一整天,因為惦記著今天是許知意的頭七,做什麽都心不在焉的,等到了晚上一回到府上,便和小東上祠堂燒紙。
他在這裏呆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往回走。
從祠堂回去的路上要經過一片樹林,這座院子基本上沒有什麽人過來,因此到了晚上,即便有燈籠,還是有點陰森森的。
畢竟今天的日子不同往常,小東本來就膽小,偶爾有風經過,總覺得後背涼颼颼的,偶爾腳下不小心踩到了什麽低窪的地方,當場就能跳起來往他身上蹦。
許邕無奈的道,“你能不能別總一驚一乍的,本來沒什麽事兒,倒是要被你給嚇出來事兒了!”
小東哆哆嗦嗦,一隻手抓著他的衣角,沒底氣的道,“走,快點走,快點咱們走快點,等過了這兒就好了,我就不害怕了。”
他一邊說著,綠豆大的小眼睛,一邊警惕地留意著四周,突然抓著許邕一腳的手用力,差點沒把許邕的袖子給拽下來。
許邕拔高了聲音,說道,“小東,把手給我放開!”
“不不不……不是啊!邕哥兒……”小東一開始也以為是自己看差了,結果揉了兩回眼睛,再往那邊看去,果然是有一簇鬼火,在一片幽林之中冒著橘色的光。
這樣的環境中又是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他難免想多了,越想越害怕,聲音都帶上了,顫抖說道,“邕……邕哥兒!有鬼!有鬼呀!”
他這一嗓子,吼的出其不意,寂靜的夜裏,聲音極其嘹亮,說完之後他拔腿就跑了,完全不管許邕,眨眼間就沒了蹤影。
許邕立在原地,一頭霧水,片刻後,他朝著小東之前看去的方向,投過視線,在那一排排黑壓壓的樹林間,確實有一簇火焰,燒的熱烈。
是誰在那裏?
許邕膽子大,而且,這個人大半夜的。在樹林裏麵放火,若是府上的下人,為了緬懷許知意意,倒也不是不可以,畢竟許知意管家之後,深得府上下人的喜愛,但他有必要過去提醒一下,勢必要將火熄滅,以免釀成大禍。
他很快走了過去,對方似乎並沒有察覺,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等靠近了一點他就看到了祭祀用的東西白蠟燭,白紙,金銀元寶,還有燒東西時用的銅盆。
隨著彼此距離漸漸縮減,許邕能夠聽到他嘴裏在念念有詞的說著什麽,然而對方說的很含糊,又快又急,聽得並不真切,但許邕的注意力,轉瞬又被眼前這個人的背影所吸引。
怎麽看起來有點眼熟啊,好像是他的……爹爹?
他情不自禁的叫出了聲,那道背影開始還在晃,過了兩秒頓了頓,僵硬的轉過身來,與他四目相對。
“……”
“……”
不是許逸申還能是誰?
彼此相顧無言。
還是許邕率先走過來,蹲到他身邊,沉默無語的燒起來了紙錢。
“今天是阿姐的頭七。”許邕心想,他爹爹還是接受了現實。
他就知道,他需要一點時間走出來巨大的悲傷,所以他從來不催促。
今晚能夠看到許逸申給許知意燒紙,他便明白,他是過了自己心裏那關。
大概是今晚的夜色使然,又或許僅僅因為這是個特殊的日子,許邕突然就有很多話,平時找不到人發泄,此刻見著許逸申,像是找到了出口,情不自禁絮叨起來。
“我阿姐那麽喜歡我們,她一定會回來看我們的,希望今天晚上運氣好的話,能夠夢到她。”
“你猜她回來,會跟我們說什麽呢?她一定會安慰我們不要傷心,阿姐總是一個很樂觀的人,似乎這天底下就沒有能夠打敗她的事。”
“其實我本來還以為,能夠親自送她出嫁,爹爹,你知道我曾幻想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嗎?”許邕說著說著,抹了把臉,聲音帶著哽咽,“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了。”
“噓!”他這邊正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許逸申卻不為所動,他把手豎到唇邊,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道,“你阿姐今晚會回來!”
“啊?”他被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弄得愣在原地也顧不上接著哭了,“什麽意思?”
“你阿姐,今晚會回來!”許逸申又重複了遍,歪著頭道,“是王爺告訴我的,王爺說隻要我照著做,你阿姐就會回來,你阿姐她沒死,那個埋在地底下的,不是你阿姐,反正她今晚會回來,王爺說他不會騙我,我也覺得你阿姐沒有死。”
“……”
陸廷野和許逸申碰到一起,他們會說許知意還活著,他絲毫都不驚訝。
許邕本想讓他清醒點,可是看到那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裏,是這些日子以來,在許逸申臉上從未見到過的目光,那些到喉邊的話,就再也說不出來。
他收斂好情緒,默不作聲地陪著許逸申把紙給燒完,然後親自把他護送到金竹苑,大概是因為陸廷野的那個謊言,或者說是瘋言瘋語,今天晚上許逸申的狀態,要比平常好很多。
他那一張蒼老的臉上,不再是慘白的膚色,兩頰紅撲撲的,從內到外散發著一種生機勃勃的光芒。
“我去屋子裏麵等你阿姐了,你要一起來嗎?”許逸申邀請他。
“我先回去洗澡,若是你見到了阿姐,記得找青山來通知我,我立刻過來。”許邕想了想,到底還是不忍心,配合的說道。
許逸申擺擺手,表示知道了,然後他進了屋子。
許逸申等了許久,實在沒忍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睡著的,然而睡著睡著,耳邊似乎有人在叫他爹爹。
那女聲嬌柔而溫和,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是他的嬌嬌才會發出的聲音,許逸申激動的睜開眼,房間還是他睡慣了的房間,但此刻屋子裏卻多出了兩個人。
一男一女。
男人是他白天剛剛見過的陸廷野,女人則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兒許知意!
他的嬌嬌!
許逸申本來就是在凳子上睡著的,激動的騰的起身,由於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導致身體僵硬麻痹,所以這一個激烈的起身,幾乎讓他直直的朝著地麵倒去。
“爹爹!”許知意驚呼,連忙飛快的朝他迎接過去,試圖用自己的身體給許逸申做肉墊。
誰知才走到一半,就被人拉住了,對方用力拽著她的手臂,她感到天旋地轉,被人護住後穩穩站定。
她暗道許逸申要吃點苦頭了,定睛一看,他好好的站在地上,另一隻手搭在陸廷野的胳膊上。
許知意朝著陸廷野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目光,男人似乎察覺到,低下頭垂眸,隨後扯了扯嘴角,竟有幾分得意。
“嶽父大人。”陸廷野道,勾著唇說,“我沒有騙你吧,說是把嬌嬌給你帶到跟前,你看看這是誰?”
許逸申其實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他的內心一直都很清楚,大概他的嬌嬌是真的去世了,隻是不願接受而已,然而陸廷野的手是那麽溫熱,那麽真實,他的力道現在都讓他感到隱隱的疼。
不是做夢!
那竟然是真的?
這是真的?
“嬌嬌?”許逸申不確定,他微微歪著頭,看著眼前明明笑著,卻強忍眼淚的姑娘,試探的道,“我不是在做夢?”
陸廷野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而這個時候許知意上前,她攙扶住許逸申,搖了搖頭,道,“爹爹,你不是在做夢,我還活著,我還沒有死!”
她說著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並沒有撒謊,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捏了捏,許逸申腦子嗡的一聲,看看她,又看看陸廷野,半晌,終於忍不住的開口問道,“那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許知意看向陸廷野,男人從容的回答,“這一切,還是由我來同您解釋吧,嶽父大人,說起來,一切都是因為我,我在這裏先請您原諒。”
“阿姐?”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少年剛入了金竹苑,看到那道熟悉的背影,瞬間哽咽的道,“阿姐,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