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隻準成功
司宇珩見過無數次席蒼,在他的印象裏,這個男人陰險精明,但卻永遠上不了台麵,他隻把他當成個能夠控製得了的棋子,而能夠控製得了的,他也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所以在看到今天這樣的席蒼時,他是震撼的,是訝異的,是有片刻驚慌的。
事情一旦脫離掌控,人就會生出慌亂。
長劍上的血滴滴點點的落,很快在地上暈成一小灘,燭火照耀下,黑漆漆的一小片,死寂的,靜默的,森涼的,沒有生機的。
春日的夜晚,風是涼的,但司宇珩在某個瞬間,卻感覺到如冬日般的刻骨寒涼。
“席蒼!”他莫名有點憤怒,“你這是做什麽!”
席蒼淡淡的哦了聲,隨後在眾人的注目中,他緩緩低頭,恭敬的對司宇珩行禮,道,“殿下。”
這個行禮,讓司宇珩本來亂跳的心,安定了幾分。
他不想被看出慌神,深吸口氣,叫他平身,問道,“本宮方才問你,這是在做什麽?這裏是東宮,是本宮的殿宇,你率兵進來,是想做什麽,是想造反嗎?!”
“啊。”席蒼失笑著點點頭,他的手放在還在滴血的長劍上,神情認真且嚴肅,道,“太子殿下英明,就是在造反啊!這還不夠明顯嗎?”
司宇珩做夢都沒想到他會如此坦蕩的承認,這樣輕飄飄的口吻,好像討論的是今晚的夜色一樣。
“你!”
他的火氣一下子漲滿,什麽東西也敢在他跟前用這樣的口吻,他是什麽人,是西涼的太子,在他麵前提造反,是當真不把他放在眼裏!
“放肆!”
司宇珩怒喝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寶劍抽了出來,然而萬萬沒想到,比他更快的,是穿透空氣飛來的箭。
正中心髒!
“噗!”
他吐出一口血,難以置信的看著牆頭,那裏不知何時爬滿了士兵。
不。
不是士兵。
他的瞳孔瞬間放大,像是受到了極度的驚訝,他難以置信的張開嘴,喉嚨裏發出細碎殘缺的聲音,“怎麽…流民…怎麽會是流民……”
這怎麽可能!
“噗!”
極度的悲憤和震撼襲上心頭,司宇珩接受不了,再度吐出一口血!
他們以為的、救濟的子民,竟成了推翻皇權的罪魁禍首?
這要怎麽接受!
席蒼遺憾的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嘲諷、不屑,他的眼神是冷漠的,是毫無溫度的,是毫不悲憫的,但偏偏在這個時候,他唇角動了動,似是勾出了個淡漠的笑。
司宇珩感受到胸口在往外流血,他試圖抓住,但是抓不住,就像他抓不住這即將崩塌的皇權,也像他抓不住的緩緩流逝的生命。
辛苦籌謀十餘年,他不停的累積人脈,權勢,精心的給自己鋪設未來,他布局,博弈,聯姻,一步步的將皇權收入囊中,他自以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設想過無數次登上皇位時的風光畫麵,但怎麽都沒想到,自己會是這樣潦草匆忙的不值一提的結局。
與熱血一起流逝的,是溫度,還有他眼裏的光。
頭頂的蒼穹是那麽的漆黑,漆黑的很澄澈,是那麽的浩瀚無邊,司宇珩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如此渺小,如此無力。
有多久沒有看過這片天了呢?
司宇珩記不太清,好像自從出生開始,知道自己麵臨的命運開始,他就一直處在鬥爭中,每天睜開眼,想的就是爭權奪位,閉上眼之前,思考的是如何穩固人心,無時無刻不在計較著得失,沒有任何閑暇功夫去看看頭上的天,腳踩的地。
他慢吞吞的笑起來,喉嚨裏腥鹹的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湧,耳邊充斥著廝殺聲哭喊聲,他僵硬而緩慢的斜過去視線,那兩顆眼珠遲鈍的轉了轉。
席蒼將長劍舉起,殺死了衝上來的心腹,從門外湧進來數不盡的流民,他們向著後院去,牆上的影子,宛如一個個凶神惡煞的怪獸,他忽然記起那養了多日的十萬士兵,怕是再也用不上了。
司宇珩從來沒覺得生命如此漫長,在等待死亡來臨的時間裏,他看到了他的太子妃,他的兒子,他的女兒,都被流民們押著來到了院子裏,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是驚恐與悲傷,在看到倒在血泊裏的他時,發出了尖銳的淒厲的叫喊。
有雙黑色的靴子來到跟前。
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抬眼了,但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停在他身上,他熟悉這道目光,在臨死之前,卯足了勁的開口,“為…為什麽…是誰?是誰要……”
大口大口的血從嘴裏吐出來。
他痛到麻木,血液是涼的,但口吻是悲憤又無奈的。
席蒼在他跟前蹲下,大手覆在他麵上。
“陸。”他淡淡的提醒。
司宇珩猛的睜開眼。
陸?
陸家?
陸家還有誰!
陸家被趕盡殺絕,隻有那個……
是陸廷野嗎?
他激動又難以置信,找了多日的陸廷野,究竟藏在了哪裏,又是如何起事的,而席蒼…席蒼害的陸家到這種地步,又為什麽會為陸廷野做事?陸廷野難道被蒙在鼓裏?
司宇珩看不懂,他想弄明白,然而極致的疼痛席卷而來,他再也沒有了機會。
席蒼看著他的屍體慢慢發僵,緩緩站起了身,有手下來匯報,說是整個東宮都盡在掌控之中,他抿了抿唇,目光森涼的看向皇宮所在的地方。
京城的夜,自城門被砸破開始,便不再平靜。
浩浩蕩蕩的士兵行走在街道裏,連地麵都在劇烈顫抖著,空氣中充滿了危險的氣息,每一處都在散發著緊張。
城中消失不見的流民,又在驟然間湧了出來,沒有人知道他們先前藏在了哪兒,但現在他們切切實實的就在這裏。
有百姓見狀嚇壞了,立刻意識到這晚注定不平凡,他們關緊門窗,也有更害怕的,連夜帶著家裏老小逃竄出城,一時間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喊叫。
“砰砰砰!”
小南軒的門幾乎要被拍破了。
許知意本就有心事睡不著,聞聲騰地從床上爬起來,她擰著眉,無比嚴肅的盯著外麵,就在這時,青果打開門出來,衝著門口叫道,“誰啊!”
“阿姐,是我!”
是許邕的聲音!
“青山,開門!”
許知意話音剛落,小南軒的院門就打開了,這並不算溫暖的春夜裏,許邕隻穿著中衣就跑了出來,他過於慌張激動,連鞋子跑掉了一隻都沒有發覺。
“阿姐!”許邕衝進屋子,許知意下床迎接他,他抓住她的手,快速的說道,“阿姐,出事了,外麵來了好多士兵!好多人都逃命去了!京城不安全了!西涼要變天了!阿姐!我們跑吧!我們也快離開這裏吧!我剛才跑出去看了眼,到處都是逃竄的百姓!”
“爹爹呢?”許知意蹙眉。
許邕剛要說話,就聽見外麵又傳來一陣慌張的腳步聲,眾人齊齊看過去,見正是他們剛剛討論的許逸申。
他的模樣也很狼狽,穿著單薄,眼睛還犯困的睜不開,頭發也是亂糟糟的,身上的衣服,大概是由於太著急穿反了,但他顯然沒有察覺。
“嬌嬌!邕兒!”
許逸申哆嗦著開口,就在這時,外麵一陣轟炸聲,響天震地,所有人都能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在震顫,瞬間齊齊變了臉色。
許逸申不受控製的發起抖來,他目光中滿是惶恐不安,無與倫比的道,“出事了出事了,打起來了,好多士兵朝著皇宮的地方去了,這裏不太平,我們跑吧!我們先去外麵躲一躲!”
許邕也是這個意思,趕緊附和著道,“是啊!青山,青果,你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隻帶上些銀錢和幹糧,其他的都不用帶,一刻鍾之後,我們就出發!快去,不要磨蹭!此事非同小可,關乎性命!快!行動起來!”
“外麵都是奔逃的百姓,亂成一片,城門肯定都堵了,跑?往哪裏跑?如爹爹所說,士兵們直奔皇宮,應該不會動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許知意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冷冷的開口說道。
她在這時注意到許邕的目光,對方帶著幾分了然與洞悉,“阿姐?是…”
許知意掃過來,他立刻看向許逸申,及時閉上了嘴巴。
許逸申稍加思索,問,“嬌嬌何意?”
“關緊門窗,就在城中。”
“不。”許邕打斷她,“阿姐,我們還是要出城,這裏不安全,一旦爆發戰爭,勢必會受到殃及!”
三個人沒有商量出個結果,青山已經收拾好了東西,許邕和許逸申達成一致,正準備再勸,外麵忽然又響起了腳步聲,有力且聲勢浩蕩。
“怎麽回事!”許邕瞪圓了眼睛,他心中生出不安,拔腿衝出小院,等看清外麵的情形,倒抽了口冷氣。
成百上千的士兵,將小院團團包圍了起來,為首的那個麵色嚴肅,雙眼如鷹隼一般,定定的落在他身上,隨後他上前,走進了小南軒。
許邕微愣之後,立刻跟上去,他渾身都緊緊繃著,身後不由自主的不知何時起了層薄薄的汗。
那人進到小南軒後,許知意與許逸申立刻進入警備狀態,青山站在最前麵,以一種護小雞的姿態,將他們保護著。
“姑娘,”那人開口,明明不算難聽的聲音,此刻混在風中,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粗糲,叫人隻覺得毛骨悚然,“外麵不太平,跟咱們走,定能護你安然無恙。”
“如果我說不呢?”許知意注意到他們身上的衣服,還有這張略有印象的臉,隱約猜到他們是誰的人,冷聲說道。
“姑娘弄錯了,”那人頓了頓,麵無表情的繼續開口,“屬下隻是通知你們。”
“阿姐?!”許邕擋在身前,“誰也不許帶走我阿姐!”
那男人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裏,隻招了招手,就有人三下五除二的將許邕牽製住,許邕不甘心,拚命掙紮,男人走過去,照著他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腳,許邕痛苦的叫出聲,再也直不起腰。
“邕哥兒!”
“邕兒!”
許知意和許逸申都變了臉色,許逸申嚇得臉色發白,冷汗大顆大顆的往下掉,青山的肩因為激動更因為憤怒,在輕輕的發抖。
突然,他動了動。
許知意立刻叫住他,“青山!”
外麵是成千上萬的士兵,他們許府的下人,不過幾十個,都是些沒什麽武藝傍身的家丁,更沒有什麽武器,怎麽能是他們的對手!
“好!”許知意抿唇,“我跟你們走!”
“都帶走!”
“把他們留下!”許知意試圖說服他,“我跟你們走!”
“這不是姑娘說了算的!全部帶走!”
極大的實力差距,連抗爭都是不自量力的笑話。
許家眾人被蒙上了眼睛,塞進了馬車裏。
夜色令人迷醉,夜色也充滿危險。
陸廷野看著牢牢緊閉的宮門,冷冷的笑出了聲。
司征塵騎在馬上,就在他身邊,他問道,“公子?”
話音剛落,無數箭雨從高高的宮牆那頭射了過來。
“防守!”
舉著盾牌的士兵充上前,擋在最前麵,箭雨大多被抵擋,即便有漏網之魚,也不足為懼。
司征塵滿意的勾了勾唇,目光中露出誌在必得的野心,他對陸廷野道,“公子,我們得速戰速決,方才父皇點燃了求助的信號,不出兩刻鍾,十萬大兵就會趕過來,我們的黃金時間,就是這兩刻鍾,必須攻進城門,若是能夠在一個時辰內結束,那是最好的!拖的時間越久,對我們越不利!浩浩蕩蕩的援兵會在明天白日趕過來,咱們得速戰速決啊!”
他口吻急切,帶著藏不住的瘋狂。
陸廷野神色淡然,看都沒看他,風中吹來他的聲音,他聲線涼涼的,問的似漫不經心,“你在教我做事嗎?”
司征塵一噎,對於他的狂傲,他並不是第一次接觸!
他暗暗咬牙,道,“公子野,本王隻是建議,此事幹係重大,隻準成功不準失敗。”
陸廷野看向身後,攻城木已經運了過來,除此之外還有爬梯。
他的眸色是涼的,吹了口氣,幽幽的發號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