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鏡子麵前的審視(修改)
敲門沒有人開。
周複淩掏出鑰匙打開家門,又喊他的名字,在各屋都看了一遍,指望著他在,還沒有收到來自古幸的任何信息。
“顏南,你在哪兒?不說下來嗎?”
他打了電話過去,笑容卻因那邊的沉默慢慢凝固,失落。
過了一會兒,蘇顏南出聲說他在農場家裏。
“顏南,顏南!……你聽我說……”周複淩急了,那邊的電話卻掛得幹脆利落。
“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夜色填滿了古舊的老屋,蘇顏南坐在以前爺爺睡覺的那張床上,木愣愣地把手機從手裏扔開,看著四周。
隨著年齡的增加,這裏越來越像他的一個巢穴,可以遮風避雨,可以緬懷過去,可以一個人靜靜,靜到聽清楚自己的心。
裏屋的牆壁上還掛著那麵描花的鏡子,橢圓的邊角有點掉漆了,但是上麵描繪的花朵還栩栩如生。奶奶生前每天都會在鏡子麵前照一照,她是家裏唯一的女性,似乎對這鏡子也享有特權。
奶奶走後,爺爺每天都會做一件相同的事,並且他之前從未這麽做過——仔細把鏡子擦幹淨,看著一塵不染後,爺爺站在鏡子麵前看著,一看就是幾分鍾的靜默。
每當那時,他會老實地待在一邊不去打擾爺爺。盡管他還小,可看得出這是爺爺想奶奶了,思念或許說不出口,卻可以在她的舊物麵前緬懷。
現在,這鏡子仍然掛在那顆楔進牆壁裏的釘子上,因為剛關上窗沒多久,它還在慣性作用下明晃晃地晃悠。蘇顏南站起來走過去,伸手將它按住。
鏡麵映出家具們模糊的輪廓,以及他清楚而蒼白的連。
鏡子裏的人凍得嫣紅的嘴唇在暗色中多了絲味道,鏡片下的眼皮垂下時,單眼皮會變成雙的,不過隻是一刹那,像蝴蝶抖了一下翅膀,扇去了呆板木訥的模樣。
右眼旁的那顆不引人注意的小痣,從出生後就跟隨著他。天色稍微暗一些看不清了,但是用手指觸碰時能感受出來。
周複淩曾無數次地輾轉地親吻過那裏,每次蘇顏南都被他蹭得眯著眼睛說癢,但是他似乎偏愛那小塊皮膚,每當他的手為他理著容易翹起的鬢角時,周複淩都有意無意地摸一摸那裏……
顏顏在月光底下很漂亮啊。月光滑進了屋裏,周複淩抱起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月亮照亮了他們的臉龐……
你都睡成雙眼皮了。當他揉著眼睛走進浴室裏要洗臉時,在刷牙的周複淩騰出一隻手揉了揉他睡亂的頭發……
好,害羞的話就不開燈。周複淩在黑暗中低沉的笑聲很好聽,他總能準確地捏住他的尖下巴,捧起他的臉……
他沒有委屈到哭的意圖,但是鏡子裏的自己像是沒有修好的輪廓,模模糊糊的;而古幸,和他的氣質完全不同的人,在他的腦海裏出現的即便隻是大致,那也是精致神韻的最終品。
好像一樣的模子,他被造物主粗筆略過了。他沒有委屈到哭的意圖,鏡子裏的自己像是沒有修好的輪廓,模模糊糊的;古幸,和他完全不同的人,在腦海裏出現的即便隻是大致,那也是精致神韻的最終品。
好像一樣的模子,他被造物主粗筆略過了。
要說光彩,他有生以來或許在容顏和神采上隻光彩過那一次。或許也將是唯一的一次。
大一雙迎晚會的現場,他們在大禮堂的舞台上,落幕時的燈光重新亮起,他眯起眼睛,覺得台下一片閃爍,掌聲雷鳴間近千名觀眾呼喊起哄著在一起!在一起!比其他節目喊更嗨。
在兩個月前,丁之宇因為是院會文藝部的成員,必須要出一個節目。他報上去的是主要要由兩人對唱表演的節目,改編後的河圖的《第三十八年夏至》。原本大家都以為他會和那個同在文藝部關係要好的女生一起唱,結果丁之宇要求非蘇顏南跟他一塊上台不可……
直到有同學跑來問他真的會唱戲之後,蘇顏南才知道,弄得他很惱火。丁之宇事先不跟他講,要他演的還是要男扮女裝的戲子角色……如果他改編的是類似於《夜奔》的劇,蘇顏南最喜歡的一幕劇,那他肯定痛快地答應。
丁之宇跟他反複解釋說這因為實在找不到會唱戲的人,他們在同一寢室又好排練,兩個人朋友這麽久了默契什麽的更不消說……各種理由林林總總,足以說服他。況且蘇顏南見他竟對此事格外在乎,似乎不答應的話丁之宇會很傷心。無奈,他是半個好好先生的典範,便同意出演了。
租來的戲服水袖盈盈,鳳冠霞帔下的容顏格外驚豔,油彩和頭飾讓人看不出他已經紅透了臉;丁之宇扮演的是背景故事中的那個軍閥,帥氣的軍裝顯得人愈加挺拔英俊,他大方而不含糊地拉起蘇顏南的手,兩人一起向台下的觀眾鞠躬謝幕。下台的時候,蘇顏南聽到丁之宇輕擦過他的耳邊。
“能和你一起登台,我做夢都沒夢到……”
他們還沒有卸下妝容,可是在昏暗的角落處,晚會的現場人聲鼎沸,丁之宇給他一個慶賀演出成功的擁抱後,目不專睛地看著他,黑色的眼睛裏蕩漾著光。
“我隻因為你失控過。”
說罷,他便還是那個性子有些涼薄的丁之宇了,也不告別就闊步先離開了後台,不知是要去哪裏。蘇顏南便一個人坐在鏡子麵前讓化妝師給他卸妝。
其實演出完後,他再沒有扭捏的情緒,而是被喜悅取代了。周圍的同學嚷著要實踐部負責拍照的同學把剛才他們演出的照片視頻快點分享了,丁之宇找來專業的懂戲妝的化妝師在一邊笑著給他卸下繁瑣精致的頭飾,一邊稱讚他妝後整個人都不一樣了,還是底子重要……比這話更讓蘇顏南驚詫的是剛才的擁抱,他感覺到丁之宇的心得厲害,可是自己卻那麽安心地同樣抱了抱他。
為什麽?因為朋友很久了的原因?蘇顏南趁自己嗓子裏的聲音還沒有變得哽咽,撥通了他的電話。
“喂……”
“怎麽了?”
“你在家嗎?我馬上去找你。”
丁之宇正在公寓裏寫著新的譜子,蘇顏南這個點來正好倆人能邊吃飯便討論配歌詞的問題。
“你沒事吧?怎麽聽起來不高興?”
“沒事!”蘇顏南在電話那頭笑了笑:“今晚爸媽不回來吃飯嘛!正好去你那。”
“……周複淩呢?你不黏著他?”
“跟他沒關係,我半小時後到。”
不等說聲再見,那邊電話就掛了。丁之宇察覺到那邊有一絲不和的意味,嘴角微微揚起。
這場漫長的爭奪戰,他沒有放棄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