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墳塚前的誓言
春冬季的學期總比春夏季的要快不少,考試期末考從人人自危的前奏到了緊張的中途,又到結束的終場。
最後一場考試完了後,整個學校都是洋溢著喜悅,不見平日裏高中的壓抑。
“考的怎麽樣?”蘇顏南把兩本地理書搭在頭上,一臉輕鬆地問丁之宇。
還好,多虧你壓的題目準。”
丁之宇斜眼瞅著他也笑了。其實是蘇顏南“逼迫”他把地理錯題從頭到尾重新做一遍的結果。
“還好就行。”蘇顏南把書從頭上拿下來,晃悠悠地抓在手裏:“你年前就走嗎?”
“嗯,明天就走了,我要去看看我爸。”丁之宇還是溫和地笑出了聲。
蘇顏南一直側臉看著丁之宇,自從那次他告訴自己下學期不在清阜之後,他能在丁之宇的臉上見到的笑容就多了。是因為可以回老家了麽。
知道走出這扇校門,到了路口,他們就分道揚鑣了,這一去又不知何時能見。蘇顏南提早和周複淩打過了招呼,叫他先走了。這一會兒,看著川流不息的馬路,陽光還是不知悲地肆意灑下。蘇顏南想笑,想那些古人,分別一次就可能是死別了,他們至少還會見麵,可他不能去想那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怎生得英雄氣概。
王勃,初唐四傑之一,後人讚其昂揚壯闊之風,誰去細想所有的送別詩都是傷離映在紙上的影子。
想的有些亂了,他搖搖頭,被丁之宇拽了一把,才發現已經走到路口了。
“小心點,我走了。”
“嗯,我……走了長聯係我啊!”蘇顏南看著他,急不擇言。
“不當然嗎,不聯係你聯係誰?你好好學,別回來我考上了省師大……”丁之宇故意狡黠地笑:“卻看不到你。”
“不可能!我非它不上!”
丁之宇走進一步,拍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走了,不要送我。”
少年沒有回頭地消失在另一條路的薄暮盡頭,蘇顏南站在原地,照例目送了很久才回家。
高三的還沒有期末考,蘇顏南回到小區樓下,用鑰匙打開門,進了周複淩家的客廳,隨便拉把椅子癱坐著望著天花板。昨晚看書看到快十二點,早晨為了周複淩一起去學校,又早早地起來了,考了一天試後他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
天色愈昏,屋裏也變得灰色的調子,蘇顏南跑到周複淩床上沒脫衣服就睡熟了。他想好好地做一個夢,夢裏沒有分離,沒有離開,甚至沒有開始。
擁緊了有周複淩味道的被子,不知為何的眼淚落了下來,或是夢裏終不如意,他如世之人總趨幻若鶩。
*
等到周複淩也放假時,離小年已經不到一周了。這天爸媽都去市裏看朋友去了,他帶著周複淩回了趟農場,去給爺爺上墳。
蘇顏南在車籃裏裝了從老酒廠附近店裏的燒酒,那家老板是爺爺的故交,每年他都會去那給爺爺捎一壺酒,不需多,可也不能少。
越往農場後麵走就越荒涼了,穿過一片稀疏的樹林,可見青山真貌。
這樹上多植鬆柏和一種常綠喬木,故而這個時節也不至全然荒蕪。蘇顏南以前是幾乎每個月都往山上跑的,等上了高中後學業繁重,這山一爬就要好幾個小時來回,他就不能來得勤了。
周複淩雖說對此地不熟,但是爬山是要體力的活,他當然占優勢。沒爬到半山腰時,原本走在前麵的蘇顏南就落他後麵去了。周複淩看著窄窄的山路,不由得想小蘇呆以前是怎麽獨自一個人上去的。
“歇一會兒再走吧。”蘇顏南拉著他的手不鬆,坐在一塊青石上。
“這山看著不高,路倒是很長。”周複淩順著被踩出來的路向山頂看去,蜿蜒曲折地看不到盡頭。
“來習慣了就不覺得有什麽了。”說著他打開書包,拿出一壺燒酒開了蓋子喝了幾口。
“哎!那不是給你爺爺喝的嗎?”
“沒事……”蘇顏南看著很愜意:“這一壺是青梅酒,我爺爺不喜歡甜酒,他不喝的。”
周複淩挨著他坐下,果然聞到一股酸甜醇香的梅子酒味。他拿過酒壺也對著壺口喝了幾口,入口綿長甘美,青梅子帶著夏天的雨水氣息,大冬天地喝幾口倒叫人想念起盛夏來。
兩人歇夠了,又往山上走去。周複淩嗅到淡淡的幽香沁人心扉,但不知是何物,便問蘇顏南。
“是臘梅香,快到了。”
爬了越半個時辰後看見了爺爺的墳塚,旁邊還有兩墳,一處被開滿枝頭的臘梅虛掩著,另一處卻是和蘇龍潛的一樣,什麽都沒有種。
“開梅花的是我親祖母的,和爺爺一樣的是我奶奶。”在墓碑前灑下了燒酒,蘇顏南坐在石碑前,抬眼看到周複淩正那株老梅樹下。
叫它老梅樹不足過,臘梅是一種生長得比較慢的植物,這早就有兩人高的樹,虯曲嵥聱的樹枝都過人臂之粗了,向四周蔓延後幾乎把半個墳都蓋住了。
蘇顏南站起來,走到周複淩旁邊。梅香愈濃了,他靠近一枝開的稀疏的輕嗅著,隔著一片蠟黃對上周複淩的眼睛,他也是含著笑意的,這竟像是登山踏冬,哪有半點上墳的哀淒。
少年生得唇紅齒白,在臘梅的映襯下鮮明靈動。山頭的冷風呼嘯起來就沒停止過,發梢在被臘梅過濾過的陽光裏清揚,他看得有些入迷了,念不到其他的,隻覺是世外仙子一般,頗有翩然之感。
“唔……別在這裏亂來。”
冷不伶仃被周複淩一把拉過去了,嘴唇觸碰的一霎,他有些懵了。
“顏南,我想拜一拜你的爺爺奶奶們。”
“拜吧。叫你和我一起,也是想他們見見你……”
蘇顏南臉紅了,他本就有抱著這樣的主意,沒料到他也有此心。
於是周複淩拉著他跪到爺爺的墳前,蘇顏南在爺爺下葬後跪過幾次,後來因為總是他一個人來,便習慣於坐下來和爺爺隨便說說話了。
那時是他第一次給爺爺行大禮,以前過年要壓歲錢他都沒有下跪磕頭過。膝蓋碰到堅硬的土地時,他的臉有些發白,他想起那年披麻戴孝的一群人裏,跪著的就有自己,請來的哭喪者撕心裂肺地痛哭,他從頭到尾都跟魂隨爺爺去了一般,沒有落淚,沒有動容,僵著身體如同這裏埋的不是祖父祖母們,而是他在做一個悲傷得逼真的夢。
都說是醒來就好了,可這夢,一世都醒不來了。周複淩規規矩矩地拉著他給爺爺磕了三個頭,神色正經。
他想笑來著,但是周複淩的手那麽熱那麽緊地包住他的手,他忽略了這人也是會緊張的。
“爺爺。我叫周複淩,您在天之靈請放心,我這輩子隻會愛蘇顏南一人,我會一直對他好。生死相依,絕不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