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雲山取泉水
他仿佛看見時光倒流,那是他與秦煙雨同寢後不久,琉璃請去京郊莊子上避暑,他也厭煩看見悶悶不樂的琉璃,便隨口答應。
可是忽有一日,莊子上來人急報,說王妃不知吃了什麽,昏迷不醒已經兩日,他心裏震驚亦震怒,不知道這女人又折騰什麽,既是昏迷兩日才來報,可見下人們也是對她輕慢的。
帶著秦煙雨匆匆趕去莊子,琉璃還在沉睡,大夫來看診,隻說她心思鬱結又飲酒,這才沉睡不醒,酒力褪去自會醒來。
那時他隻想著琉璃定是嫉恨秦煙雨,折騰這些事出來,也沒有責罰下人,讓他們好生伺候,便帶著秦煙雨回了王府。
琉璃睡了三日醒來。
三日眠……陸瀟心中如有一隻大手狠狠攥住,痛得蹙眉,那時她痛失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孩子,又被他誤會冷待,該有多麽失望難過,卻無一人聽她傾訴。
一醉三日,是不是她寧願留在夢裏不再醒來。
“你怎麽了?名字不好聽?怪不得郝掌櫃聽了這名字臉上也是僵的,要不就改一個……”琉璃蹙眉思索。
“不,這名字很好,不流於俗,就叫做……"三日眠"吧,你……早些休息,我先回房了。”陸瀟轉身走出房門。
琉璃有些奇怪陸瀟的反應,這個冷情冷性的人好像不太一樣,也沒多想,將雪玉踹出去便洗漱睡下了。
翌日琉璃很忙。
先是到義助會找齊素錦,跟她要人,安排在米鋪和各個鋪子裏做學徒,如果到辛州府開鋪子,必須先帶去自己信任的夥計。
這時義助會的姑娘媳婦們小工,身上都穿著錦繡坊做的布衣,分男女顏色款式不同,上麵繡著“義助會·杜氏商鋪”幾個字。
齊素錦滿口答應,琉璃讓她考慮把義助會也開到辛州府去,齊素錦頷首,以義助會現在的形勢,許多商戶和富貴人家爭相募捐博善名,手中有了一些錢款,要去別府開展,也是時候了。
琉璃又去了各個鋪子,告知可能去辛州府開分鋪,有願意過去的可以提前考慮,工錢比在江中府高兩成,請掌櫃們也多留意,從現今的夥計中考量出色的,可以提為掌櫃。
馮掌櫃二話不說,一定要去辛州府幫小東家立穩腳跟,琉璃真誠道謝,她就等著這句話了。
琉璃最後去醉春坊,按照郝掌櫃說的配份,郝掌櫃指揮工匠們清潔器皿下料淘洗,用雲山運來的冷泉泡米蒸米,隨時觀察米的形態,這個郝掌櫃很有經驗,蒸米投曲的時間就由琉璃來控製了,琉璃是按照方子嚴格執行的,不過十日後接的第一碗酒,不待品嚐就知道已經失敗了。
完全沒有那樣濃鬱的香氣。
郝掌櫃和工匠們很失望又擔憂,擔心琉璃心疼下的料,紛紛說這酒也很好了,比從前的酒好多了,可以便宜賣了,不會損失多少。
琉璃確實有些沮喪,但是她不想將這沒做好的酒拿出來賣,如果將來出了好酒,這酒就會被人知道是做壞了的,即便買酒的主顧不說,也有可能被同行們拿來譏諷,那樣對醉春坊的聲譽有損。
郝掌櫃當然知道小東家說得有道理,但是眼看著這麽多料被白白扔掉,真是心疼舍不得。
琉璃讓把這些酒裝了封存起來。
然後一點一點檢查哪裏會有問題,前期下料淘洗,器皿的潔淨以及各個工序時間都是嚴格把控的,這些地方反複查了幾遍也沒有發現問題,郝掌櫃和工匠們都很沮喪,醉春坊裏說話的聲音都少了。
三日後雲山上照例送來泉水,正在院子裏踱步冥想的琉璃,無意中發現送水的小工,漫不經心地將木桶扣在車上,準備離開。
“等一下。”琉璃走過去,把木桶掀開,就見木桶的邊緣有幾處暗紅色的印痕。
“這是什麽?”琉璃問那小工,小工已經看見那紅色,有些慌,隨即眼珠轉轉說道:“小東家,這雲山的水我們不止送你一家,木桶許是誰家沒有空的,便留下,下一次再還回來,沾了些什麽小的也不知。”
琉璃看一眼那小工,“你若說實話,我顧念你不知情,還會寬容一二,既然這樣狡辯,不妨就找你們掌櫃說道說道,給我們送了汙水,害我酒坊釀壞了酒,看看如何處置?”
雲山的冷泉出自後山,一條山路開始時隻是行人踩出來的十分難走,後來江中府一位郭姓商人很有辦法,花了大價錢修出一條通往前山的路,這樣往來取水賣水的生意自然歸了郭家,也算一本萬利,別的人家也不願費工費力去取水,這樣直到如今,這賣水的生意都是郭家的。
小工見琉璃發怒,這才真的慌了,“噗通”一聲跪下求饒:“小東家,求你放過小的,是小的見後山有農戶殺了豬,買了些豬血回來,一時沒有器皿裝便拿了木桶,小的也是清洗過的……”
這時郝掌櫃和工匠們過來,聽見這話有兩個脾氣大的就要撲上去打那小工,小工嚇得伏在地上抱頭求饒。
琉璃攔住工匠,雖說可能是因為水質不好這酒才壞的,畢竟沒有切實的證據,琉璃讓一個夥計去稟報了郭家掌櫃,讓掌櫃自己看著處置。
這邊讓郝掌櫃準備了幹淨木桶,叫杜府派了一輛驢車跟著,親自去雲山後山取水。
雖然雲山不遠,但是走到後山的泉眼就要多了一半時間,待琉璃取了水返回到前山時,正是休沐的學子們走出門坊的時候。
陸瀟與莫狄走在後邊,忽然前麵的人發出一陣陣笑聲,有人不懷好意地回頭看陸瀟,二人抬頭看過去,是杜家馬車走在前頭,後麵跟著裝了水桶的驢車。
琉璃聽到笑聲掀開車簾,就見幾名學子朝著她這邊指指點點,還回頭看陸瀟,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
琉璃放下車簾想離開,卻聽到一人很大聲說道:“陸公子,這不是你入贅府上的車嗎?莫非是陸夫人看得緊,親自來接你回府?果然是新婚還疼愛著,就不知來日會不會失了寵,休夫另嫁?”
這番話說罷,有低聲勸阻的,也有忍笑的,還有的隻當是樂子,附和著說笑起來。
琉璃身邊的木木氣得臉漲紅,可是一個丫頭下去罵士子,就是失了尊卑,陸瀟隻能更被恥笑。
陸瀟並未出聲,他不屑於同這樣的人計較,而且前世他聽這樣的話太多了,如今竟不覺得怎樣,他身邊的石峰提著書箱,瞪著眼睛抿唇,手指關節攥得泛白。
莫狄之前隱約知道陸瀟的親事或許不足為外人道,此時才真正明白他是什麽身份,一時愕然地看著陸瀟,馮煥章麵上有些尷尬,嘴角卻掩不住一絲笑意,與先生說了幾句話落後的沈義安,正在從山道上走下來。
琉璃讓車夫停下車,木木扶著款款站在地上,她的一舉一動都是做煜王妃時經過嚴格訓練的,自然帶著上位者的氣度。
琉璃施了半禮,朝向說話的周公子——那位愛慕沈流星的士子,“周公子,日久不見,本以為您定然學識上大有進益,不想卻連開蒙的書都忘記了,我且問你,‘親師友,習禮儀’這六字你可還記得?”
門坊外的學子們鴉雀無聲,在這個端莊從容的小姑娘麵前羞臊得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