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當天晚上,謝鯉就夢到了秦殊。


  這個比他大上三歲,從選秀風聲剛剛放出來就在話題熱度上領跑的“前輩”。


  說他是童星出身吧,也不太準確,因為沒有正兒八經地在演員表裏擁有名字,反而是選秀開始、被吃瓜群眾聯合粉絲一路深扒才得知秦殊有這麽一段過往。


  因此,這種類型反而是最不好定義的。


  常規的童星出身,普遍一舉一動都被放大在觀眾的視線裏,從小到大的生活、學業、事業甚至感情,小到長高長胖變瘦變美,大到考試升學,但凡是有點兒名氣的童星,他們的事兒就不單單是他們自己的事兒。


  可秦殊不同,他隱去了長達二十年作為普通人的成長經曆,甫一亮相,卻已然兼具天然和天賦兩種童星以及半路出家藝人都想要擁有的特質。


  因此,他整個選秀期都輕鬆領跑一眾素質不錯的選秀生:

  素人裏找不到比秦殊資質更好的,因為沒有誰比他更自律、更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麽;而早於名氣的回爐小歌手或是已公開練習生又過於“老練”,缺乏觀眾內心真正苛求的那種天然養成感。


  以至於哪怕是在謝鯉的夢裏,秦殊依然優秀到讓人不自覺和他拉開距離。


  他又夢到解散巡演剛開始的時候。


  六月裏如同蒸籠蒸饅頭一樣的天氣,在將近6萬座的半封閉場館裏彩排上兩三天,體重甚至不夠120的謝鯉都能夠出個三四斤汗,包括伴舞團隊在內的所有演出人員,哪個不是精疲力盡?

  可哪怕是這樣,秦殊依然顯得遊刃有餘,以至於謝鯉站在側邊等下一段走位的時候,下意識抬手替他擋了一個從舞台側麵歪著倒下來的燈光架子。


  那一瞬間,說不痛是假的,十七歲的謝鯉疼得眼淚下一秒就要滑出眼眶,卻在抬頭的瞬間意外察覺到了對方眼裏一閃而過的微妙情緒——


  秦殊表情看上去是擔憂的,可他的眼底意外平靜,似乎在說:東西掉下來打到我又怎麽樣?我需要你的幫忙嗎?


  仿佛謝鯉那一個舉動就是多餘的。


  仿佛謝鯉為他擋那麽一下也是別有用心:為著兩人關係更進一步,又或者是一個人情?

  那個燈光架子說重不重,但是從高處砸在人身上,到底還是有些分量。


  為期兩個月的解散巡演,謝鯉有超過4場演唱會現場都打著繃帶、吊著一隻手臂。八月中旬轉場到沿海最後三個巡演點碰到台風登陸,天團有兩場演出全程60%的時間都是雨中進行,在那之後,謝鯉小病一場,終演直接在台上派上了高腳凳……


  夢裏除了秦殊冷而疏離的目光,剩下的就是雨絲細而綿密落在頭發上、皮膚上留下的隱隱濕氣,似乎要在演唱會熱烈的氛圍裏蒸發,卻又微妙而繾綣的籠罩在皮膚四周,讓人難以喘息。


  淩晨四點,天邊隱隱有些亮光撐起黑夜的邊緣,謝鯉醒來過後就一直在發呆。


  明明就是前幾個月發生的事情,他感覺既像是過了很久很久,又像是昨天才剛剛發生。比如燈光支架砸在他手臂和肩膀時的痛感,又比如從秦殊低沉的嗓音聯想到他那雙沉靜而疏離的眼睛裏的光……


  彎月逐漸消失在越來越亮的天空中時,謝鯉終於確認了自己內心深處抗拒出演的理由。


  《踏風碎雪錄》的拍攝周期長達110天。


  可他寧可輪流和徐嘯、張師轅、沈一唯他們去搭檔錄節目、直播又或者是拍點別的什麽,也不願意一整個季度的時間都和秦殊待在同一個工作場所。


  舔狗舔的人多了,自然就知道什麽人好舔,什麽人不好舔。


  從前看似難接觸的如張師轅、沈一唯這類,其實他們往往不拘小節,外冷內熱;徐嘯能選上爆款綜藝的常駐、人情交集這一塊自然沒得挑。哪怕是徐詡這類心理戰術十級選手,最起碼他懂得以一換一,你對他好、他就對你好。


  可秦殊不一樣。


  打個比方:有人來大學上課、混文憑、談戀愛、混日子,隻有那麽相當少數的比例是衝著學術研究去的。


  比照到秦殊身上,他就是那極少數之一。


  別人來娛樂圈追夢、賺錢、泡妞、釣凱子,他是來娛樂圈修行。


  秦殊不是不會交際溝通,而是混到他這個地步,就傾向於將這部分時間拿去做更多更值得的事情。擁有頂級的偶像業務能力和頂尖的人氣,理所應當有資本按照自己的想法來。


  何況理智如秦殊對自己的職業規劃,隻會比專業經濟團隊更加貼合他的長遠需求。


  謝鯉爬起來給自己灌了一杯白開水,順便翻出一片麵膜。


  他好歹也是要臉的。


  夢了小半宿秦殊,醒來發呆又琢磨了這哥們兒個把小時,眼下正是無限後悔的時候,謝鯉索性開始背台詞。


  《踏風碎雪錄》男二饒鬆雪老厚一本兒的劇本打印出來少說也有個八|九十頁,謝鯉記憶力是不錯的,可再不錯,這劇本圍讀沒趕上、導演講戲沒趕上、開機沒趕上,一過去還得馬不停蹄重拍趕進度,現在才背都有些來不及。


  7點嚴瞿和Mandy一行人開車過來接人的時候,看到清醒且已經衣著整齊的謝鯉簡直有些驚呆——


  “你終於醒悟啦!”


  “是打算好好拍戲好好賺錢了嗎?”


  “年終獎金有望了……”


  謝鯉:……


  我從前難道沒有認真在賺錢嗎?

  總而言之,一行人把謝鯉送上了飛往影視城的飛機。當天中午落地之後又馬不停蹄奔向劇組下榻酒店,有個導演組為了謝鯉緊急召開的二輪圍讀。


  誰讓其他人都已經讀過了呢!

  圍讀會上,謝鯉沒看到秦殊,他在A組拍文戲。


  當晚劇組下工之後倒是辦了個小歡迎會歡迎謝鯉入組,這次秦殊到了,長發頭套還沒來得及摘,身上的戲服卻已經拖了、隻穿著略有些修身的白色T恤和灰色寬鬆長褲。


  這樣普通到幾乎有些樸素的裝扮,套在秦殊身上,也像是設計名家之作,充分詮釋時尚完成度在於臉,再配上寬肩長腿邁步二來,他耳邊垂著的兩縷長發都跟著無風而動。


  “來了?這邊天氣更熱一點,還能適應吧?”


  用的是“吧”,而不是“嗎”。


  謝鯉自然點頭。


  9月裏的秋老虎,再熱也不會比之前兩個月的巡演行程更累更難受。


  席上最小的原本是秦殊,這會兒謝鯉來了,最小的自然就成了他。又因為導演聽到他5月裏才過了19歲的生日,硬是沒讓給倒酒,換了冰鎮的果汁,大家齊齊碰了杯。


  《踏風碎雪錄》除了秦殊飾演的君不止,場上還有男三、男四:方融和餘思益,四個人武器名稱恰好湊齊“踏風碎雪”,這回兒也在副導的湊趣兒之下一起拍了合照。


  男人多的場合就不太像女人多的場合,大家該喝酒喝酒,該抽煙抽煙,除開什麽都不沾、年紀還小的謝鯉,大家對一些話題倒也還算避諱,聊天基本圍繞劇組本身的事情展開。


  這邊方融說其他羨慕謝鯉在劇裏的武器是一把折扇,又一次吐槽武指今天帶他掄大錘、手臂肌肉短短幾天比從前壯了一圈,另一邊導演孟琦生還嫌他增肌不夠——


  “要高大威猛,健美壯碩,你高大有了、健美也有了,但威猛不足、壯碩也差點意思。”


  說起這茬,又想起謝鯉救場進組,之前武術指導團隊開的課也沒能蹭上。


  孟琦生又發話了:“那這樣的話,就隻能辛苦一下年輕人,我和黃師傅也協調一下時間,你每天最好能多騰出兩個小時加練,你的武戲咱們往後稍稍,這兩周就先趕趕前麵的文戲。”


  說著,又認真看了一眼謝鯉。


  “你別別太著急,這事兒最開始也想不到嘛,你年紀小記性好,學東西快,一定能行的。”


  導演本人都這麽說了,謝鯉還能怎麽辦,他自然是跟著安排來。


  “多謝導演您費心了,我好好練,爭取不拖累進度。”


  接下來的功夫,謝鯉就不多話,除非別人問起,否則不會輕易插話。


  倒是秦殊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依然是他,在這種場合並沒有比從前顯得有多麽健談,但的確看得出來用心經營的痕跡——和同齡人共事、和與這些影視圈前輩乃至大佬們共事,對待方式和態度的確得不同。


  選秀出身的偶像歌手,能做到像秦殊這樣,接手大IP群像戲男主還能受到一種前輩支持鼓勵,不僅沒有人因為頂流的刻板印象對他有所偏見,就連秦殊自己也絲毫不覺得在這個場合放低身段謙虛低調有損他的“形象”。


  於是,謝鯉整個聚餐期間都在被動刷新對這位哥的新印象。


  回到酒店,謝鯉累得不行。


  不是身體疲倦,就是腦袋瓜子痛。


  他明早一早要跟著武術指導組的黃師傅加緊訓練,晚上還得去秦殊那兒對詞。


  前期君不止和饒鬆雪對手戲不少,幾乎是君不止出現的場合、後麵八成會跟著饒鬆雪,屬於主角綁定輔助加錢袋子加通行證加檔桃花工具人。那一串串的詞,指望每天開工之後再去磨合顯然是不行的,都得提前做準備。


  嚴瞿還在和場務組確定明天的排戲單,謝鯉身上衣服脫了一半打算衝澡、聽到門鈴響了。


  “是西西來了嗎?不是說明天再來嗎?”


  打開門一看,人卻是秦殊。


  “本來應該早點過來看看,晚上補了兩組鏡頭。”


  這就是額外的解釋了,換做是從前的謝鯉,他是應該“感恩戴德”珍惜秦殊為數不多的主動,可眼下,他上衣沒穿,褲子上腰帶兩條繩子隨意耷拉著,顯然是半隻腳已經踏進浴室又被強行拉出來的狀態。


  “呃……謝謝哥,我得……”


  謝鯉沒說完,是指望秦殊自己善解人意:

  我都要洗澡了,哥你這個時候來幹嗎,看兩眼得了,明天再見哈!


  然而秦殊不這麽想。


  “沒事,你洗澡很快。我在外麵等你會兒,明天你趕A組戲份,下午還得會B組那邊。今晚我先跟你把詞對一對,明天輕鬆點兒。”


  很顯然,謝鯉在秦殊這裏的印象依然停留在“這孩子洗澡特別快,記性很好,比較能吃苦,願意配合”這個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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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有點晚,明天盡量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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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一顆小桔子、家裏缺隻毛絨絨 20瓶;妖怪哪裏跑 3瓶;

  謝謝鐵汁們的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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