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在桌櫃後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算盤,眼睛卻不著痕跡的一下一下,往風渺音等人的席位上瞥去。
風渺音幾人都熟視無睹,倒是葉落有些不樂意了,他打量了一番自以為偷看的不著痕跡,實際上連葉落這個不會絲毫武功的白身都察覺到了的掌櫃的,忍不住出聲調侃了兩句:
“掌櫃的一心二用,這賬可小心別算錯了。你總是向我們這邊看去,小心產生什麽誤會可就不妙了。”
掌櫃的聽出語氣之中的暗諷,頓覺麵上有些掛不住了,掌櫃的忙不著痕跡的擼起袖子,擦了一把腦門上的虛汗,笑的有些局促的對著葉落他們幾人開了口:
“瞧客官您說的,我這不是尋思著這天色不早了,各位是不是把賬結了,也好趁天色尚早,早些趕路?”
葉落就料到這個掌櫃的是想要支開他們,心中忍不住有些暗氣,這個小鎮子如此畸形糜爛,這些商人卻隻曉得得過且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真叫外人也替那些無辜受累的少女寒心。
葉落也知道這些事情不能全部怪罪於這個掌櫃的,他雖然為人懦弱怕事了些,但是卻並不是個心思毒辣的黑心商人,就算是怕風渺音幾人連累他,也隻是想要早早地把幾人安安全全的給送出鎮子罷了。
“我看今日的天氣可不算好,你昨兒個不是說今日這鎮子上有什麽廟會的嗎?趕巧了,我家孩子就是喜歡湊這個熱鬧,隻怕是還要再叨擾掌櫃的一晚了。”
葉落轉了轉眼珠子,對著滿臉驚愕的掌櫃的展顏一笑,掌櫃的頓時仿佛吞了一隻蒼蠅一般,被噎住了。
“這這這,這不合適吧……幾位還是再考慮一番吧,你看我們這……”
掌櫃的平日裏的舌燦蓮花都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這會兒一出口就是幹巴巴的解釋,倒讓原本想要看好戲的葉落忍俊不禁。
風渺音無奈的看了一眼玩的正開心的葉落,在旁邊捧著一隻小碗,滿臉好奇的聽著掌櫃的和葉落之間奇怪的對話的華箬的腦袋上麵揉了一把,示意小華箬專心吃飯。
風渺音這才不緊不慢的開口解圍:“掌櫃的莫怪,我們也隻不過是有些好奇罷了,一路走來,本來就是想要多漲些見識,這鎮子上的風俗倒是奇特,所以便打算耽擱一個上午,也好開開眼。”
那掌櫃的看著風渺音如此客氣,當下也不好再出言阻攔什麽,也隻得悻悻的摸著鼻子,壓下心裏的不安,不再多說。
風渺音幾人用過早膳,就回了屋子裏,看樣子並沒有要出去的樣子,這倒是讓提心吊膽了一個上午的掌櫃的稍稍鬆了一口氣,有些疑惑。
殊不知,在幾人回到房裏之後,斥候又如法炮製的從窗子悄悄離開了客棧,不知道往哪裏去了,但是風渺音顯然對斥候的能力十分信任,也沒有懷疑斥候提出的那個方法究竟是否能行。
看了看時間,風渺音就決定和應安言兩人先行出門探探這所謂的河神祭祀究竟打的是什麽名堂。
華箬雖然還是個孩子,但是卻也已經有所察覺了什麽,見風渺音將她留在客棧內,也十分懂事的不吵不鬧,乖乖的和葉落、秋瞳兩人一同等在客棧內。
倒是葉落本不願意錯過這樣一個湊熱鬧的機會,但是卻被風渺音武力鎮壓了下來,不得不認命的和秋瞳一起待在客棧裏麵,照顧沒有自保能力的小華箬。
風渺音和應安言一起從大門處出去了,那掌櫃的站在桌櫃後麵,打眼覷了他們一眼,見隻有兩個人出去了,心中也不以為意,又放下了心來,繼續撥撥弄弄,算盤打的啪啪響。
這女孩兒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指不定還要靠旁邊那位公子的保護呢,掌櫃的並不覺得隻憑這兩個人會鬧出什麽幺蛾子,於是也就真的相信了風渺音隻是想要出去逛逛廟會的說法。
年輕人嘛,就是貪新鮮、愛瞧熱鬧的。誰還沒有個少年慕艾的時候了?掌櫃的以為自己摸到了真相。
而事實上是,待風渺音和應安言走出了客棧的地界,就馬不停蹄的向著斥候昨晚打聽到的流溪河趕去。
風渺音和應安言穿過喧鬧的市集,或許隻因為今天的祭祀之日,整條街上都彌漫著一種與昨天傍晚幾人進鎮子的時候所看到的蕭瑟寥落完全不一樣的熱鬧。
但是,風渺音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頭,總覺得這熱鬧的場景下有些違和之色,這柳溪鎮看上去百姓和樂,市集熱鬧人聲鼎沸的,但是細看之下就可以發現,大部分的百姓眉宇之間反而透著一股子焦躁和絕望。
風渺音和應安言對視了一眼,兩人默不作聲的穿過了擁擠的人流,往街道後麵走去了。
過了這條奇怪的街道,風渺音帶著應安言拐進了一條小巷子裏,從這條無人的巷子穿行過去,轉過彎就是那條被柳溪鎮的百姓奉為神河的流溪河了。
這條流溪河也正是今日河神祭祀的地方,那被傳的神乎其神的河神也就是來自這條河了。
風渺音站在這條看上去並沒有什麽不同之處的流溪河附近,遠遠的看著流溪河附近已經搭建起來的祭壇,瓜果蔬菜,最好的羊肉牛肉豬肉,金銀玉石琳琅滿目,風渺音眼底劃過一絲異樣。
“真是勞民傷財,鎮長和神婆明擺著是為了橫征暴斂,搜刮民脂民膏,為什麽這柳溪鎮多年以來,都不知道反抗呢?”
應安言站在風渺音的身邊也是看到了這些的,隻是沒一會兒,應安言的目光就從流溪河附近的祭壇落到了流溪河邊上的那塊草席子上。
這草席子是用曬過的甘草編製而成,上麵綴滿了大簇大簇豔麗新鮮的花朵,又串了珍珠和流蘇點綴在周邊,在波光粼粼的碧色河水的映襯之下,顯得精致而美麗。
應安言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這塊精致的草席究竟是做什麽用的時候,一聲聲哭聲嗚嗚咽咽的從不遠處響起,然後越靠越近。
風渺音和應安言一同將目光向著另一方看去,這流溪河的祭壇附近不知何時已經聚起了越來越多的柳溪鎮百姓,鬧哄哄的瞧著熱鬧。
風渺音皺起眉頭,看著不遠處有兩個身強力壯的做神侍打扮的婆子一左一右鉗製了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向著祭壇這邊走去。
那個被鉗製住的小姑娘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還有些未退去的青澀稚嫩,尚還算是個孩子,煞白著一張驚慌失措的小臉,硬是被神廟的人給套上了一身大紅喜裙,半拖半拽的給架到了祭壇附近。
“我的兒啊,我苦命的孩子,求求大人放過我家的閨女吧!她還隻是個孩子啊!”
那神侍滿臉不耐煩的推開了想要向前衝去的一家子人,老的老小的小,都是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衣服,一看就是窮苦人家出生沒有半點背景的人家。
周圍的百姓眼看著這一家子哭天抹地的哀嚎聲音,也都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了。雖然年年都要經曆這樣一番場景,但是年年看到都無法當做習以為常的對待。
“唉,這家人家也是倒黴,怎麽就沒把閨女藏藏好,非叫這群神棍給瞧見了,真是作孽啊。”
“別提了,有點底蘊的人家誰不把自家閨女早早地送走,也就隻有沒權沒勢的窮苦人家沒有出路,隻能幹看著自家的姑娘白白遭罪。”
“都別說了,難道你們想要得罪了那神婆,我們哪家沒有養過閨女的,還是小心為妙,當心明年就輪到自己的頭上去了。”
這邊幾個好事之人一說,也都住了口,沒人再敢繼續說下去了。
說的是啊,雖然這神婆鎮長,隻知道欺淩柳溪鎮無權無勢的窮人家,但是指不定哪一天河神看上了自己家裏的姑娘,到時候這家人的下場就是自己的未來。
“真是欺人太甚。”
風渺音低聲痛斥,忍不住要提前出手,卻被應安言提前一步製止住了:“音兒莫要衝動,且看那些人要如何做。算算時間,斥候也該回來了,我們不好打斷了斥候的布置。”
風渺音這才住手,恨恨的等在原處,隻見那兩個神侍婆子在神婆的指揮下,把那個麵貌豔麗標致的少女抬上了祭壇。
那少女忍不住發出了幾聲低低的嗚咽,似乎是已經哭的沒了力氣,就連發出的聲音也不如一般人強健有力。
聽著祭壇上氣若遊絲的哽咽,那底下悲痛欲絕的人家就更加肝腸寸斷了,一個個叫囂著要神婆放人,卻被鎮長指使了兩人打手將人給堵了嘴拖了下去。
祭壇開始祭祀,那少女被和著瓜果蔬菜、金銀玉饈一起作為獻給河神大人的祭品,被奉上了祭壇,在祭壇下麵,神婆帶著幾個神侍在下邊圍繞著高高的祭壇神神叨叨的故弄玄虛,手舞足蹈的跳起了祭祀舞。
風渺音冷眼瞧著,倒是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麽地方值得靈驗的,完全就是一場單方麵的騙局,那些圍觀的百姓裏麵,也不是沒有質疑的聲音,隻是礙於大部分愚民相信的態度,都不敢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