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別院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林戈嫻似乎對於重新再見一麵的風渺音感慨頗多,說與了好多些從前曾未與她說過的事情,又問及了一些關於她去處的問題。
“此次回來,可還是要回山上去?”
耳邊回響起方才祖母的問話,風渺音想回去,可此行已然先一步遇見了左之期,隻剩下一個風渺玥,還在姑舅家玩耍未歸沒有遇見。
“孫嬤嬤,便送到這裏吧。”風渺音整了整略顯淩亂的衣袖口,微微笑著,看向身後緊緊跟隨的婦人。“祖母那裏離不開人,回去的路我認得,你且回去伺候著吧。”
“是,大小姐。”孫嬤嬤也不多言,行個禮便離去了。
曾經的她住在祖父正院旁的小閣樓裏,而如今離家多年,那小閣樓怕是已經破廢了,等到她穿過垂花門回了正院,她一眼就看見應安言正與一個人說著什麽。
走近了一看,是她生父風責暄。
應安言在風渺音身影由著青石板的小路出現的瞬間,眼睛便是一亮,麵上清冷的表情亦是柔緩了幾分。
風責暄敏銳的發現了他的變化,待看清楚來人是風渺音之後,心情稍微有些複雜。
“父親。”風渺音給風責暄請安。
風責暄也未多說什麽,猶豫了片刻,拍了拍她的肩頭。“你母親正在裏頭陪侍,你二叔和二嬸也在,去看看吧。”
風渺音應著,抬眸間,恰巧與應安言的視線相撞,看出他眸光中安撫的意思,風渺音低低抿唇一笑,進了裏屋。
和風渺音來時在心中思索的一樣,她祖父的病情確實已經藥石難醫,體內寒氣積聚,是多年以來落下的毛病,聽聞前幾個月的京城下了連綿不斷的細雨,祖父外出時受了寒,也並未太在意,這才開始惡化,新的舊的都夾雜在了一起,這才倒下了。
風渺音收回把脈的手,將錦被給風之廉再次蓋住。
“音兒,你祖父情況如何了?”賞樂兒見風渺音出來,匆匆上前來執著她的手輕聲詢問。
雖然已經有過太醫的照看,但是風渺音畢竟是清塵大師的弟子,這個名頭一說出去,遠遠比起皇宮中的太醫還要讓人覺得靠譜。
風渺音搖搖頭,頓了半晌,道:“祖父是積勞成疾,再加上從前就內裏有寒氣在,此次怕是隻能用參湯吊著精神了。”
和太醫的話相差無幾,賞樂兒心中了然,她還未說話,旁邊的二嬸張儷倒是先陰陽怪氣的開了口:“清塵大師是值得敬佩的大人物,他老人家交出來的弟子卻偏生說的和太醫一樣,誰知道是不是學無所成,聽了方才太醫說的東西,像模像樣的學了一番罷了。”
賞樂兒的眉頭一皺,就要發怒,風渺音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處理的來。
風渺音也不惱,淡淡的瞥了一眼站在賞樂兒旁邊的婦女。
她這個二嬸長得倒還算是漂亮,隻是一副賊眉鼠眼的模樣,說話也不討人喜歡,祖母一直都看不慣她,偏生二叔就喜歡這種上不得台麵的女子。
他們二房一直都被自家壓著,從四年前開始就一直沒拿到掌家的權力,眼下祖父看著是要撒手人寰,這最後的大權,到底還是要交到他們大房的手裏去。
再加上她那會給風家帶來災禍的命格,怕是二房借此看她更不順眼了。
如果她不回風家,他們家的兒子倒是還算得上是風家的長子,說出去還有些麵子,隻不過是個庶子罷了,但是頂著百年望族風家的頭銜,誰敢看不順眼?
“祖父今日身體疲憊,都忙著照料祖父,怕是個人方麵都照顧不到。”風渺音狀似擔憂的握著賞樂兒的手,道:“母親,可是今日太傅府的膳食都沒準備好?”
賞樂兒隻愣了半晌,便瞬間反應過來風渺音的意思,不由得眸中也帶上了點笑意。“可不是,都惦記著你祖父的安危,小廚房那邊也都緊趕緊的給你祖父熬好藥膳,咱們小輩餓上一頓,沒事。”
“原來是這樣。”風渺音點點頭,煞有其事。
“看來二嬸是因為沒吃飯,所以才口無遮攔,什麽東西都往外頭蹦。”
“你——”張儷被氣得臉頰憋得通紅,顫巍巍的伸著手指,就差沒對著風渺音的腦袋戳了。
風渺音驚呼一聲,水眸無辜的瞪得老大,她委屈的道:“莫不成是音兒說錯了話不成,大房都未用膳,二房怎麽能越過了去,難不成太傅府現在都尊卑長幼不分,風氣不正?”
二房的妻子是商賈之女,眼光短淺,喜歡貪小便宜,風渺音就不信,他們大房為了祖父少用了一頓膳食,依照二房的性子,少不得全天下人都不得虧待了自己,鐵定是用過了膳的。
風渺音偏生就要捏著這點說,憋得她反駁不出來任何才好。
果不其然的,張儷被風渺音這席話嗆得,說什麽都不是,隻能氣得不行,索性冷哼一聲,再也不拿著剛才那樁事情來說事了。
“音兒,四年未見,你長高了不少。”賞樂兒上下仔細的看了看風渺音,拉著她的手,將她往外帶,“你二嬸人不壞,就是口中說的話不中聽,你且隨她去,別跟她一般見識。”
“是,音兒知曉。”風渺音乖乖的跟在她後麵走,手上被拉著的溫度,讓她隱約有些恍惚。
她卻不知,賞樂兒亦是覺得恍惚。
雖說自幼就不在身邊教養,但到底還是連著血親的骨肉,是她自己身上掉下來的寶貝,那也不能教人平白欺負了去。
“母親。”風渺音隻茫然了片刻,她回過神來,嗓音輕柔,像是蜜裏裹著的焦糖,甜膩膩的,狀似不經意的問起:“玥兒妹妹怎麽不在?”
提起自己最寵愛的小女兒,賞樂兒的心情好了不少。“你玥兒妹妹去你舅母家,和堂表姐一起玩去了,怕是要晚間才能回來。”
堂表姐……
那個和風渺玥自幼關係就不錯的於府三小姐於敏嫻?
這可又是個熟人嗬!
於敏嫻的父親和左之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當初也是因為於敏嫻和風渺玥的這層姐妹關係在,才早早的牽了線。左之期登記之後,當初幫襯過的於敏嫻一家,更是由此飛黃騰達。
原本於敏嫻的父親隻是個四品小官,一躍成了左之期手下頗受信賴的二品高官。
當初自己和風渺玥之間出問題的時候,於敏嫻這個賤人沒少在其中摻和,最後還慫恿著風渺玥在她的食物中下了毒藥。
當年以為是姐妹情深的人給她端來的藥湯,險些害得她丟了性命。
這兩條毒蛇現在十三歲就黏在了一起,少不得以後怎麽禍害別人,她要好些思量,讓她們窩裏鬥、狗咬狗,鬥得個兩敗俱傷才好。
“母親,我與師弟在來的路上路經盧城,買了不少當地有名的糕點。”風渺音被賞樂兒拉去了他們住的醉林閣,說著,她將早先被下人送進了府中的食盒從外間端出。
賞樂兒沒想到她會有這份心,頗感欣慰。“好,也辛苦你了,從方寸山到京城的路不近,這一路上定是勞累的很,你的房間也收拾好了,就在你妹妹的湘環苑旁邊,等到她回來了,你們姐妹再好好的說說話。”
“是。”風渺音笑著應了。
是要好好的說說話,前生一樁樁她欠自己的東西,今生,她不僅要盡數討要回來,還要將她擁有的東西全然毀滅殆盡。
讓她那漂亮的小臉,再與左之期相遇時甜笑滿麵。
那笑背後的滿目瘡痍,一個個的鮮血窟窿,都由她親手造就。
已然臨近黃昏,太傅府的動靜也傳到了宮裏頭去,當今聖上也下了批文,讓風之廉好生在家休養,每日的早朝暫且給他免了,太傅府上下自是無不感謝萬歲爺的聖恩。
“夫人,大小姐已經回去了。”受了賞樂兒命令去送了風渺音的綠蒽,已經從前院回來。
綠蒽手中端著由小廚房端來的食盒,擺放在桌上,一掀開,各種鮮美的小菜映入眼簾。
“夫人,老爺吩咐了將晚膳端到房間裏來。”
“老爺呢?”賞樂兒接過侍女遞過來的軟帕拭了拭手,坐到了桌前。
綠蒽輕聲回道:“老爺還在前廳,跟宮裏來的張公公論事,已經吩咐了不必等,讓夫人您先吃。”
“怕是要和張公公一起了,也罷也罷。”賞樂兒拿過筷子,一看那桌子上的宮保雞丁,便笑道:“這菜咱們玥兒最是喜歡吃,在外頭和她堂表姐鬧騰,也不知道幾時才回來,你且收著端回去,等玥兒回來了熱給她吃。”
“是,夫人最疼二小姐了。”綠蒽捂著唇笑,應著話將那菜又放回了食盒裏。
才剛剛放進去,自門口的方向傳來一陣女子似銀鈴似的嬌笑聲,隨即是“噠噠”的錦鞋踩著青石板磚的清脆聲響。
迎麵而來的女子看起來左不過十三四歲,眉眼清秀,笑意滿麵,白皙的臉頰上漾著兩個甜滋滋的小酒窩,她身著一襲粉色銀蝶荷葉百花裙,更襯得整個人嬌俏明媚的教人移不開眼。
“母親!”風渺玥笑嘻嘻的跑進院子,拉過坐在餐桌前的賞樂兒的手,嬌儂軟語的撒著嬌:“玥兒今日和敏嫻姐姐玩的好開心啊,敏嫻姐姐家裏養了隻貓兒,眼睛像是您最喜歡的那條項鏈的顏色,好看極了!”
“你個小丫頭,還知道回來?看看,看看現在都什麽時候了,真是不讓人省心。”賞樂兒雖是責備的語氣,但是卻滿麵慈愛的笑意,眼睛裏的疼寵是怎麽都遮不住。
“哎呀,母親,玥兒知道錯啦,下次一定早歸!”風渺玥撒著嬌,就著桌子坐了下來,一看到那食盒中熱氣騰騰的菜,便兩眼一亮,驚呼道:“呀,有我喜歡的!”
“你個小饞貓!就知道你會這樣,專門給你留的。”賞樂兒伸手刮了刮風渺玥的小鼻子,笑道:“快拿帕子來給二小姐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