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情繞
鍾粹宮裏,憐妃端坐在東次間的南炕上,炕中間放了一個黃梨木的炕幾,對麵坐著陸嬤嬤。
宮女翠枝端著托盤進來,蹲個福,把托盤上一個粉底花卉描金的燉盅,放到憐妃麵前。
“這是小廚房剛給娘娘燉好的燕窩,您趁熱吃。”
不等憐妃開口,陸嬤嬤問道:“我記得咱們宮裏這個月的燕窩份例已經用完了,這又是哪兒來的?”
“內務府前兒剛送來的,說是萬歲爺下的口諭,體恤娘娘照顧太子爺的辛勞,特意禦賜的。”
憐妃一聽這話,眉梢眼角瞬間含了幾分春意。
翠枝一抬手,揭開燉盅的蓋子,催道:“娘娘您趁熱吃,涼了容易傷胃。”
憐妃朝燉盅內看上一眼,正宗血燕,軟糯瑩潤馨香撲鼻,不由心頭萬千感慨。
早些年她聖眷正隆時,萬歲爺賞賜的東西多到數不過來,除了價值連城的金銀珠寶,這些吃的喝的是斷入不了她的眼的。
後來不得寵了,一年到頭萬歲爺也記不起來她,更別提賞東西了。
那時她窩在鍾粹宮,天天盼著萬歲爺能再想起她,哪怕沒有恩寵,賞賜點針頭線腦,她也知足。
就這麽盼了好些年,終於夢想成真。
萬歲爺的賞賜重又一件一件抬進鍾粹宮,此時她才覺出這些東西珍貴來。
她不由心內感歎,女人啊,還是要肚子爭氣才行。尤其是下半輩子隻能在這四四方方宮裏活著的女人,萬歲爺的寵愛如曇花一現,盛寵更是起起伏伏,唯有兒子才是後半輩子的靠山。
她拿起小銀勺,剛準備用上一口,抬頭正對上陸嬤嬤略帶渴望的眼神。
那眼神從燉盅移到憐妃臉上,再從憐妃臉上移回到燕窩上。嘴上什麽都沒說,可眼裏分明已經長出了手。
憐妃心有不悅。
陸嬤嬤現如今是越來越貪婪了,在鍾粹宮裏吃喝用度都要跟她比上一比。萬歲爺的賞賜,她拿去吃喝用的,比憐妃這個一宮之主還要多。
憐妃心裏早就對她不耐煩了,隻是最終目的尚未達到,不得不強忍下了心頭怒氣。
婁氏母子雖已鏟除,卻還有陵王一家,虎視眈眈擋在益德登基的路上。那日在養心殿,萬歲爺說得清楚,千叮嚀萬囑咐讓她照看好益德,防著那些心懷叵測之人。
她一個婦道人家,縱有三頭六臂,又如何防得住?而且她現在剛剛複寵,在宮裏的一舉一動盡在別人的監視之下。萬一行差踏錯,少不得旁人在背後說三道四,指指點點。
偏她不像婁貴妃那般霸蠻,旁人說什麽做什麽,她都會裝到心上,如此這般,自是縮手縮腳,不得施展。
這樣情況下,陸嬤嬤這樣的人便必不可少,那些“髒活兒”少不得讓她去做。
做得多了,知道的多了,自以為攥住了主子的把柄,老狐狸的尾巴便高高翹了起來。從此也不把主子當主子看待,也不認為自己是奴才了。
罷罷罷,也不在意這一回了,黎明前的一哆嗦,熬過去就修成真佛了。
憐妃在心裏說服了自己,抬手把燉盅往前推了推,“我這陣子得了萬歲爺不少賞賜,吃吃喝喝長胖了好些。嬤嬤是看著萬歲爺長大的,他的喜好您心裏最清楚不過了,他素來不喜後宮的女人太胖,所以這盅燕窩,就勞煩嬤嬤替我用了吧。”
“這怎麽好”,陸嬤嬤訕笑,看上去似乎很是為難,“萬歲爺賞賜娘娘的東西,老身私自用了,回頭傳到萬歲爺的耳朵裏,怕是不好。”
嘴上說著不好,抬手已經把燉盅摟到自己跟前,湊上去聞了聞,說了一句“真香”。
憐妃移開目光,“左個這屋子裏也沒旁人,我不說,你不說,她們不說,萬歲爺又如何知道?”
她衝外間伺候的兩個宮女看上一眼,沉聲吩咐道:“陸嬤嬤是咱們鍾粹宮的掌事嬤嬤,又是萬歲爺的奶娘,她吃什麽喝什麽都是應當應分的,要是聽誰在背後嚼舌根子,我可饒不了她。”
那二人一聽,忙跪地磕頭,嘴上戰戰兢兢應下,賭咒發誓絕不說出去半個字。
“嬤嬤盡管放心大膽用吧。”憐妃一邊說,一邊拿帕子在嘴邊掖了掖。
陸嬤嬤一張老臉,瞬間笑成了一朵花,“那老奴就不客氣了”,話沒說完,抬手捏起小銀勺,舀出一勺送進了嘴裏。
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陸嬤嬤一邊吃一邊問道:“娘娘可曾想過,昭陽宮那位如何處置?”
處置?
這詞兒用的有些大,昭陽宮的段皇後比憐妃高了兩個品階,斷輪不到她來處置。
她扯了扯嘴角,無奈說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何時輪到我去處置人家。”
她這喪氣的樣子,落到陸嬤嬤眼裏,恨得牙根癢癢。
陸嬤嬤皺著鼻子發狠虛點了她幾下,“你呀,就是這樣喪氣,盡說些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話。”
“不長他人誌氣,也是不成呀。昭陽宮那位高高在上,身邊又高手如雲,咱們能拿人家怎麽辦?硬碰硬?無異於雞蛋碰石頭,沒有一點勝算。”
憐妃一聳肩,“左不過她沒孩子,日後也不敢動咱們母子。”
“你呀,人心隔肚皮,現在她不動你,保不齊日後一道懿旨,就能讓你命喪黃泉。”
陸嬤嬤低頭吃得歡脫,抬頭一看憐妃,便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兩種表情自由切換,倒也是忙碌得很。
“那咱們怎麽辦?莫非嬤嬤有什麽好主意?”
憐妃終於開了竅,湊過去眼含期待地看向陸嬤嬤。
陸嬤嬤衝她使個眼色,瞟了外間兩個木樁子似的宮女一眼。
憐妃會意,隨便找了個借口把那兩人支出去。屋內隻剩她們兩人,陸嬤嬤這才緩緩開口。
“女人呀,甭管是風吹柳,還是母夜叉,總歸繞不過個‘情’字。”陸嬤嬤眨眨眼,一副猥瑣神情。
“‘情’字?可是嬤嬤,昭陽宮那位,自打八抬大轎抬進宮來,到如今可是還沒圓房呢。您說的這個情字,怕是不妥吧。何況萬歲爺現如今的身子……”
萬歲爺的身子,現如今早如破敗的柳絮了。一陣風都能把他吹過忘川河去,更別說女人了。更何況段皇後還是比男人更有力量的女人。
憐妃想到這,搖了搖頭。
“這你就不懂了吧?”陸嬤嬤眨著眼,壓低聲音湊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