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歸天
夏瀅瀅從未如此恐懼過,隻覺汗毛直立,周身發冷。
“我們,我們來探望靜墨師太。”她顫巍巍說道。
“何事?”那人有氣無力,甚至帶了幾分不耐煩。
“我們,我們.……”夏瀅瀅一時語塞。
“我們來自耶律大將軍府上,這位便是府上的當家主母。”
“當家主母?莫非……暘兒他,成親了?”
那人空洞雙眼突然有了神采,望向夏瀅瀅。
夏瀅瀅腦子一時短路,忘了該怎麽回話,半響才喃喃說道:“算是吧。”
和親而來時,婚書已定。大周皇帝賜婚的聖旨,也被耶律暘擺在宗祠案上。
而且兩人也已經有了夫妻之實,所差的,不過是一個拜堂成親的儀式而已。
突然,那人像是受了很強烈的刺激,顫巍巍掙紮著坐起身,眼睛一眨不眨,把夏瀅瀅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一遍。
隻看得夏瀅瀅毛骨悚然!
“你過來。”
她抬起枯瘦幹癟的右手,衝夏瀅瀅招手。
夏瀅瀅不知她是何意思,站著沒動。
“您是,靜墨師太?”綠月識趣問道。
那人點點頭,因為過於激動,劇烈咳嗽起來。
眼前的這人便是靜墨師太,夏瀅瀅偷偷打量她的眉眼,想要從中發現些什麽跡象。
可是,靜墨此時日落西山,命不久矣,早已經瘦脫了相。
雖然沒有明說靜墨和耶律暘到底是什麽關係,可從種種跡象分析,兩人十有八九,是血緣至親。
夏瀅瀅不敢怠慢,忙走到近前伺候。
綠月一看,主子從小金尊玉貴,什麽時候幹過伺候人的活兒。
於是,搶在夏瀅瀅前麵,先一步把靜墨扶好坐下,又貼心地把枕頭幫她放到腰後。
靜墨喘著粗氣,斷斷續續說著:“多謝~~姑娘,貧尼~~自己來便好。”
可是她現在明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做完了這一切,綠月退後,搬過來那把破椅子,讓夏瀅瀅在炕邊上坐下。
“敢問,你是誰家的姑娘?”靜墨抬手抓住了夏瀅瀅的手掌,托在掌心,細細摩挲。
她的手幹癟如雞爪一般,直把夏瀅瀅嚇出一頭細汗。
夏瀅瀅何時讓人如此“冒犯”過,本能想要抽回手掌。不料,卻見靜墨抬手從箱籠上拿過一個布包,抖擻幾下,掏出一個碧綠通透的鐲子,不由分說,套到夏瀅瀅腕上。
“您,這,這是什麽意思?”
夏瀅瀅驚慌失措,第一反應便是想要褪下鐲子還給她。
靜墨拉著夏瀅瀅的手,拍了兩下,製止了她的動作。
“這本是,我娘留給……我的嫁妝,早就想,送給暘兒……做新婚賀禮。
本以為,這輩子沒機會了,誰成想,還有此造化,能在閉眼之前,見到你,也算是,老天爺待我不薄了。”
她邊咳邊說,一副滿足神情。
靜墨強行拉著夏瀅瀅的手,她推拒不掉,隻得收下。
“你是.……誰家的閨秀?”
“我叫夏瀅瀅,本是西洲人。”
“西洲皇室夏家?”
夏瀅瀅納悶點頭,問道:“您怎麽知道?”
麵對疑問,靜墨隻是不答,半響自顧自說道:“你出生尊貴,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事兒,千萬別嫌棄暘兒。”
她抬手一指剛剛給夏瀅瀅戴上的鐲子,又說道:“我祝你們早生貴子,白頭偕老。這鐲子,望你好生保管,日後一代一代傳下去才好。”
“這真的使不得!”
夏瀅瀅再次拒絕。
她出生富貴之家,什麽樣的寶貝沒見過,自然不會貪財。
況且,這可是對方母親留下的唯一首飾,別說價值萬金,就是隻值幾兩碎銀,夏瀅瀅也不敢收。
情義無價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奈何靜墨師太死命按著她的手,讓夏瀅瀅動彈不得。
人也見了,禮也收了。靜墨師太和耶律暘的關係,夏瀅瀅依舊搞不清楚。
她暗暗思量,該如何側麵打探一番。
她這邊正思量,靜墨那邊又咳了起來。
她忙起身幫靜墨捶背。雖然輕一下重一下,捶得並不舒服,可靜墨師太依舊一副饜足神情,甚至意外地咧起唇角。
夏瀅瀅瞅準時機,低聲問道:“收了您的厚禮,還不知您和相公他,是什麽關係。如若方便,請告知一二,我回去也好跟他回稟。”
她生怕彼此尷尬,說完忙扭著頭看向別處。
“他~~從未在你麵前提起過我,對不對?”
靜墨師太的聲音蒼老低沉,猶如從地獄傳來一般。
夏瀅瀅生怕她再動怒,本想說些別的岔開話題,奈何剛才自己那句話已經暗藏了答案。
靜墨這樣的人,粉飾太多也無益處,反倒讓她更加難過。
於是,夏瀅瀅隻好點點頭,裝出一副嬌羞模樣,低聲說道:“自成親以來,我們聚少離多,再未見麵。”
靜墨師太意外被她的反應逗笑,過了半響,方才沉聲說道:“我是他的.……姑母”。
姑母?
這世上,除了母親之外,便數姑母和姨母最親。
可為何夏瀅瀅卻有一種錯覺,靜墨師太和耶律暘之間,仿佛藏著莫大的仇恨。
她突然心生好奇,迫切想要探知內幕。
靜墨師太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低頭苦笑,緩緩說道:“往事休要再提,其中血淚、風雨,讓我獨自帶走便好。”
她以自嘲口吻說出,仿佛往日情仇早已釋然,對塵世也無眷戀。
可是,為何她的眼角緩緩劃過一滴濁淚?目色如此憂傷?
莫名,夏瀅瀅有些心疼,不知如何勸她才好。
“人之將死,回首來時路,便莫名生出許多感慨。枉費我多年青燈古佛,卻原來依舊難脫俗世情仇,讓你見笑了。”
“哪裏哪裏,您千萬別多想,寬心養病,一定會好的。我今日前來,便是受了相公的囑托,過來幫您請大夫醫病的。”
夏瀅瀅扭頭喚綠月去請大夫,卻被靜墨攔住。
“咱們說會兒話便好,我這身子自己知道,隻怕把華佗請來,也是無法兒。”
夏瀅瀅皺眉,想了好一會兒,才解釋道:“大周和北閔近來戰事吃緊,相公他在前線督戰,脫不開身。”
“又是和北閔?”
夏瀅瀅點頭。
“那處甚美!”
美嗎?夏瀅瀅皺眉。
為何一想起那地方,她便想哭呢?
踏著月色而去,伴著星光而回。那處的風景,她隻記得一幕。
星垂平野,荒漠千裏,站在月光下,一種曠世孤獨感襲來,把她的驕傲打得七零八落,隻覺自己渺小如螻蟻塵埃一般。
兩人,一個麵露微笑;一個滿臉愁苦,想著同一個地方,卻陷入截然不同的情愫中。
“這有一封信,麻煩你親手幫我轉交給暘兒。”
靜墨首先回過神來,摩挲著從枕下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拍了兩下,遞給夏瀅瀅。
夏瀅瀅茫然接過,沒好意思細看,轉交給綠月收好。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靜墨眼看著精神不濟。
夏瀅瀅扶她躺好,重幫她蓋好被子,這才告辭出來。
一步三回頭出了庵門,沒走多遠,便有小尼姑急匆匆追了過來。
不及走近,雙手合十回道,靜墨師太已經圓寂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