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書庭
棚下擺了一張桌子，兩張條凳，專門供熬粥的大師傅歇息用的。
仲熠見小乞丐沒動，笑著又拍了拍條凳。
小乞丐警惕地掃視一圈，從伯思臉上，再看到大師傅臉上，見他二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神色，遂低下了頭，識趣地衝仲熠說道：“二公子的好意，小的心領了，不敢玷汙官老爺的座位，小的這就告辭了。”說完，佝僂著身子，把粥碗藏到懷中，闖入了雨霧中。
仲熠一聽急了起來，跟著便追了過去。
得易見狀，叫了一聲“二公子”，也跟了上去。
小乞丐走得急，仲熠跟在他身後百般勸阻，卻怎麽也勸不住。
得易也不廢話，不由分說扛起仲熠，便把人給扛回了粥棚。
“二公子，你小心著些，別淋了雨。”得易放下仲熠，幫他擦了擦臉上的水珠。
“他那麽可憐，你們就不能善待善待他嗎？”仲熠低吼。
“可憐，便一定都是好人嗎？”伯思撇撇嘴，神情冷淡。
這話，藏了隱義。
仲熠本就不愛動腦，此時氣急，更想不了那麽深，於是氣呼呼扭頭看向別處，不再言語。
雨聲漸收，濃霧散去，城門口，來往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突然，不知誰高聲喊了一句“你別跑，你給我站住”，惹得行人紛紛駐足看過去。
仲熠最愛看熱鬧，一聽這話，顧不得再跟伯思生氣，立馬豎起小耳朵，大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
他衝得易使個眼色，不由分說，抬腳便跑了出去。
得易無奈，忙跟了過去。
三個人一頭驢，正莫名僵持在城門口。
旁邊有三五成群的行人圍觀，不時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人群當中，一個文弱的中年男子，右手正抓著一個小男孩，左手牽著一頭毛驢，毛驢上，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端坐在上麵。
仲熠泥鰍一樣靈活，三兩下便擠到了跟前。
抬眼一看，不由愣住了，不可置信地喊了一聲“柳夫子？”
中年男人循聲望過來，看是仲熠，同樣也是吃驚。再抬頭看一眼站在仲熠身後的得易，愣了愣，後知後覺地衝兩人點了點頭。
仲熠看看另外兩人，不由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柳夫子手中抓著的那個男孩，便是剛剛從粥棚離開的小乞丐，而端坐毛驢之上的女孩，則是夫子的女兒柳夢月。
小乞丐身子往前掙著，一隻胳膊被柳夫子牢牢抓住。豁口大破瓷碗依舊被他摟在懷裏，隻是此番動作有些大，半碗白粥從豁口灑了出來，沾濕了他破爛的衣衫。
仲熠看看柳夫子，再看看小乞丐，見他二人臉色都不算好，於是，小心翼翼問道：“敢問夫子，這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呀？可否需要學生幫忙？”
仲熠語氣溫和，臉帶笑意，就像在學堂裏，遇到不懂的功課向夫子請教一樣。問完之後，還不忘拱手衝夫子規規矩矩作了個揖。
柳夫子見了，慌忙抱拳回禮，客套拒絕道：“為師的一點私事，不勞二公子掛心。”
柳夫子的手鬆開小乞丐片刻，等他反應過來再去抓，小乞丐已經機敏地朝旁邊挪了兩步，不等他伸手過來，人已經轉身，迅速準備開溜。
不想，剛轉身便撞進一個人的懷裏。抬頭一看，竟然是得易。
得易一把抓住小乞丐的胳膊，甕聲說道：“想溜？可沒那麽容易。”說完，抬頭問柳夫子道：“敢問夫子，這小乞丐是偷了還是搶了？您隻需跟我說一聲，不勞您動手，我直接把他送去見官。”
得易手上力氣大，小乞丐的細胳膊經受不住，不免齜牙咧嘴“哎喲”起來。
“壯士，你快快撒手，千萬別傷著他。”
柳夫子見狀，慌忙衝得易嚷了起來，邊嚷邊衝過來，甚至忘了身後的毛驢，以及毛驢上端坐的小姑娘。
得易納悶，瞪大眼睛看著柳夫子，實在猜不透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雖猜不透，卻也聽話地撒開了虎鉗一樣的大手。
小乞丐腳下一軟，崴倒在地，摟在懷裏的豁口大破瓷碗也給摔到了地上，白粥灑了一地。
他慌忙跪下捧起破碗，見地上的白粥可惜，試圖用手捧著盛回到碗裏去。
這一幕，深深刺痛了仲熠。
他一個箭步衝上去，挽起小乞丐的胳膊，試圖把他拽起來，邊拽邊心疼地說道：“別撿了，粥是撿不起來的。走，咱們再去盛一碗。”
同樣緊張的還有柳夫子，一把攥住小乞丐的手腕，說道：“顧書庭，你不許走，你得跟我回家。”
“回家？”仲熠納悶看向兩人。
誰料，半天沒說一個字的小乞丐，一把甩開柳夫子的手，沙啞的嗓子裏擠出一句：“我才不要回你家。”
話沒說完，賭氣拎起他的破瓷碗，起身便準備離開。
柳夫子見狀，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這邊正難分難舍，那邊沒人牽著韁繩的毛驢溜溜達達，跑到一旁的城牆下啃起草來。
坐在驢上的小姑娘大驚失色，“啊啊”地喊叫了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黑影飛身過去，把小姑娘給抱了下來，轉身把她放到伯思身旁。
“小生沈伯思，見過柳姑娘。”伯思拱手作揖，客氣有禮。
那廂柳姑娘驚魂未定，拍了拍胸口，大口喘著氣。
她穿了一件玉色的緞子夾襖，銀藍色的百褶裙，頭上紮了雙髻，髻上別了兩朵珠花。
不同於彩之的富貴裝扮，這個柳姑娘透著一股小家碧玉的靈動和嬌俏。
她蹲身福了福，問道：“這個是你家的護衛嗎？多謝他搭救之恩，他功夫好厲害呀。”
柳夢月胡亂地說著，伯思竟然不知作何回應。
他平日才思敏捷，口齒伶俐，此時麵對柳姑娘，卻不知該如何張口，隻“嗯”了一聲，便說不下去了。
兩人雙雙看向那個身著黑衣的侍衛。
那侍衛正站在城牆邊，手裏牽著韁繩，無奈看著正在低頭啃食草皮的毛驢。
“你爺爺是我的授業恩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便是你的叔叔。現如今師父他老人家已駕鶴西遊，你父親戰死沙場，顧家隻剩你一根獨苗，你不跟我走，還能去哪兒？況且還有你.……”
柳夫子話沒說完，低頭看一眼懷裏抱著的名叫顧書庭的小乞丐。
他柔聲又勸道：“你寧願忍凍挨餓，也不願跟我走嗎？我雖不能給你錦衣玉食的日子，卻也能做到讓你衣食無憂。”
他說著說著，語氣裏竟然帶了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