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試探
沈鐸嚴在勤政殿的冬暖閣,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方等到姍姍來遲的文鑲帝。
“堂兄久等了!”文鑲帝打簾進來,分外熱情。
沈鐸嚴心頭一震。
“堂兄?”兩人實為堂兄弟不假,隻是從小便被灌輸了君臣有別的思想,從來不曾以兄弟相稱。
萬歲爺突然喚他堂兄,語氣親昵,不似以前,這其中必有貓膩。
沈鐸嚴越發謹慎起來,忙跪地磕頭,一絲不苟行了大禮。
一旁的馮至才看看文鑲帝,再看看沈鐸嚴,不敢貿然動作。
待沈鐸嚴磕完了頭,文鑲帝衝他使個眼色,馮至才這才虛虛地扶起了沈鐸嚴。
文鑲帝大咧咧坐到靠南的炕沿上,抬手示意沈鐸嚴坐他對麵。沈鐸嚴自然不能跟萬歲爺平起平坐,於是,推拒一番,小心翼翼坐到靠北的一張木椅上。
文鑲帝笑笑,也未再讓。
伺候茶水的宮女奉上熱茶。文鑲帝揭開蓋碗聞一聞,皺著眉頭問道:“這是何茶?”
小宮女嚇得一哆嗦,低聲回道:“內務府剛剛送來的貢菊花茶。”
文鑲帝一聽,神色瞬間沉了下去,“當啷”一聲,把茶蓋扔回去,茶水撲灑了滿桌子。他冷冷吩咐道:“換新的來。秋天自然要喝禦貢普洱,莫拿菊花茶糊弄人。”
小宮女一聽,忙跪地謝罪,起身後忙端起兩杯茶盞,重又下去準備。
沈鐸嚴低頭斂目,心內清明。花茶、普洱又有何關,不過是敲山震虎、殺雞儆猴,做戲給他看罷了。
卻原來,自以為不諳世事、行事灑脫的小皇帝,現如今也學會了這一套把戲。越是這樣,越是要小心才行。打定了主意,沈鐸嚴臉上重又帶上笑,恭恭敬敬坐在原處,等著文鑲帝先開口。
“上次高禦史狀告堂兄貪墨軍餉一事兒……”文鑲帝終於開口,話卻隻說了一半。
沈鐸嚴略一思索,裝作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辯解道:“臣冤枉,那八千兩並非公為私用,臣隻是扣留下準備越冬之用。臣自知這幾年朝廷用錢的地方多,想著把銀子規劃好,節省著用總沒錯。沒想到卻被別有居心的人移花接木,成了汙蔑臣的罪證。”
他一副急切的樣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文鑲帝一雙眼如釘子一樣,審視沈鐸嚴片刻,最終彎起嘴角,扭頭看向一旁。
沈鐸嚴見狀,眼珠一轉,往前走兩步,噗通跪在當地,說道:“還請萬歲爺給臣做主。”
文鑲帝沒聽見一般,任他跪了會兒。然後裝作不經意間扭頭,說道:“我自是信任堂兄的。馮至才,還不快把人扶起來。你這老東西,真是越發懶惰,沒有眼力見了。”文鑲帝蒼白臉上眉眼一挑,陰森森看向馮至才。
馮至才一張老臉訕笑不止,抬手不輕不重在自己臉上扇了兩巴掌,嘴裏說著:“老奴知錯,老奴知錯。”慌忙走到沈鐸嚴跟前,抬手把他扶了起來。
“堂兄既是這麽說,朕自是相信。軍中越冬隻靠那八千兩,怕是不夠,缺多少你回頭擬個折子報上來。這幾年雖然朝廷花錢的地方多,總不至於在你這裏省來省去的。
另外,你戰務要緊,再因這些瑣事牽扯精力,實在不應該。這樣吧,我命戶部婁尚書安排一人,到軍中協助你管理這些瑣事雜務,你看如何?”
沈鐸嚴豈能拒絕,自然點頭應下,不光應下,還得做出一副有人分憂,欣喜若狂的樣子。
“另外,還有一事,想跟堂兄商量商量。”
小宮女換了新茶奉上,文鑲帝話說一半,端起茶杯,輕攆茶蓋,撥了撥浮在水麵上的茶葉,輕輕喝了一口。
沈鐸嚴心內譏笑,這等做戲手法,未免拙劣了些。
他微微挺直腰杆,說道:“萬歲爺有話不妨直說。”
放下茶杯,文鑲帝長歎一口氣,仿佛很是艱難的樣子,說道:“這本不是大事兒,不過自家的銀子,拿去使個八千兩而已。隻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那些言官職責所在,揪著一點錯處,便在朕耳朵邊吵個沒完,又是規矩,又是祖宗例法,著實讓人頭疼。”說完,誇張地扶了扶自己的額頭。
不過是個借口,沈鐸嚴豈能聽不出來。於是,朗聲開口道:“臣自知萬歲爺的憂慮,依照規矩,有什麽責罰,不如直說,臣擔著便是。”
文鑲帝一聽,這才說道:“吏部查了典例,言明這事兒須得革爵降職。朕以為,堂兄身上的爵位,“陵王”乃是承襲而來,意義非凡;這‘一字並肩王’橫豎不過一個虛名,怎有從父輩承襲的爵位,更為重要呢?朕思想向後,這‘一字並肩王’暫時革除,其他分封不變,堂兄意下如何?”
吏部、父輩,都被搬了出來,沈鐸嚴自然無可爭辯。不光不能爭辯,還需磕頭謝恩,謝萬歲爺恩典。
他這邊剛剛起身,門外候著的翰林學士已經把聖旨擬好,馮至才都不用跑腿,當場便把聖旨一念,沈鐸嚴懷揣著便可離開。
合著,外人都說沈鐸嚴沾了大便宜,實際上,暗戳戳的他既被革了新封的爵位,還要把那八千兩掏出來,用於軍營越冬之上。更重要的,文鑲帝趁機把自己人,安插進沈鐸嚴西部大營內部管理銀錢。
說起來,真是莫大的損失啊。
沈鐸嚴一路走,一路咬著牙,想著對策。
他前腳剛出門,後腳便有一人撩開了勤政殿東暖閣的錦簾。高太後現如今依舊低調,穿了一身玄色暗金牡丹紋的夾袍,灰白頭發挽在腦後,單插了一隻翠玉簪。
遠看,像是皇宮裏普通的婆子嬤嬤;近看,這份貴氣,卻又彰顯了身份的不俗。
現如今她依舊是庶人身份,想要恢複,需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不過,等了將近五年,又何須著急在這一時一刻。
她笑著朝文鑲帝拱拱手,說道:“萬歲爺真乃伶俐聰明第一人,剛才這番戲,做得天衣無縫,那沈鐸嚴即便心有不甘,也說不出個道理來。”
文鑲帝上前扶她一把,心虛問道:“您說,他會不會起疑?”
高太後聽了,擺擺手,篤定說道:“起不起疑的,又有什麽打緊。現如今他不懷疑,過幾日,自然也會回過味兒來。所以,你不用怕,但凡那枚傳國玉璽在你手上,他稍有反抗,便是大逆不道,便是謀權篡位。”
聽了高太後的話,文鑲帝本來虛著的心,有了主心骨一般,定了下來。
他彎腰問道:“那,接下來,咱們該怎麽做?”
高太後一聽,衝他招招手。
文鑲帝忙把耳朵湊過去,高太後附在他耳邊,眉飛色舞便說了起來。
待她說完,文鑲帝直起腰身,皺著眉眼思慮片刻,心虛說道:“這樣,隻怕他必然惱怒。”
高太後一聽,豪邁說道:“自然是要他惱怒,他不惱怒,你又何來理由,把他掀落馬下,置於死地。”
文鑲帝有些猶豫。
高太後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道:“男子漢,自是應該當機立斷。斬草不除根,隻會後患無窮。當日你父皇留下這禍根,讓咱們母子吃盡苦頭。他日你留他們一條生路,隻怕將來他兩個孩兒把這皇位搶走,都未可知。”
文鑲帝一聽,臉上猶豫神色瞬間消失,狠狠說道:“就按您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