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桃花祭（1）
第二日是個陰天，一大早，天邊隱隱雷聲響。
因著今年參加春蒐的家眷多，便特意設置了這個“桃花祭”的活動，眾世家夫人、名媛貴女，皆被請去桃林賞花。
林玉慈本不想湊這個熱鬧。賞花這件事兒，年年可做。可這份熱鬧與應酬，著實是她應付不來的。
這幾年她深居簡出慣了，宗室宗婦的圈子，相熟的人並不多，生怕一個不小心，說錯了什麽，做錯了什麽，怠慢了哪家文官言臣，不小心再給沈鐸嚴惹下麻煩。
奈何，沈彩之小妹妹是個愛熱鬧的人，一大早打著哈欠走出帳篷，遠遠看到那片雲蒸霞蔚的桃花林，便吵著要去。
侍月好說歹說哄著吃了飯，梳洗完畢，迫不及待便如出籠的小鳥，拉著她娘林玉慈往桃林走。
林玉慈有些頭疼。
小孩子隻管玩，哪兒熱鬧去哪兒。可大人不一樣，有些熱鬧湊不好，是會掉腦袋的。不說別的，眼下萬歲爺後宮那三個女人，明爭暗鬥，激流暗湧，就非尋常人能夠應付得了。
桃林臨著水，從水邊一直往北邊蔓延了兩個饅頭樣的山頭。遠遠看去，如一朵雲霞，走進了看，枝頭密匝匝桃花開得正豔。
第一處山頭上，建了一處高台，高台上明黃色帷幔搭起涼棚，安置了座椅，此乃皇家專用。高台下圍攏一圈涼棚座椅，特為世家貴婦們準備。
林玉慈到的時候，高台下已經好些人，主子、奴才們圍著高台裏三圈外三圈，熱鬧如接踵摩肩的集市。
林玉慈左右尋一尋，差侍月去尋陵王府的位子。她和彩之站在原處等著。
不料，高台上一個模樣俊俏的宮女遠遠地向她走了過來。
“陵王妃，這邊請。”那宮女行了禮，便欲引著她和彩之往上走。
林玉慈認出她是段皇後身邊的丫鬟，不好駁了麵子，可高台上乃是皇家專用，她貿然上去，恐怕不妥。
正猶豫的時候，另一個嬤嬤也奉命過來相請，說是段皇後念著她，請她過去敘話。
林玉慈實在沒什麽理由拒絕，便拉著彩之，等侍月回來，跟了那二人到了高台上。
高台處正位龍椅上，段皇後端坐在了左手邊。她今日著一件天藍緞地緙絲八團龍褂，頭上戴了金累絲點翠嵌珠九鳳冠。坐姿端正，目視前方，端的是一副母儀天下的威嚴。
林玉慈帶著彩之和丫鬟侍月，忙上前行禮。
段皇後見到她們，露出天真笑容，剛想上前扶起她們，不料還未起身，便被旁邊嬤嬤給攔了下來。她恍然頓悟，左右看看，穩坐下去，依舊目光平視前方，輕輕說一聲“免禮，平身”，旁邊伺候的嬤嬤自上前扶起了林玉慈和小彩之。
小彩之笑著歪頭看向一旁，林玉慈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段皇後下首位置，坐著憐貴妃和大皇子。
憐貴妃今日穿著甚是低調，一件石青的龍褂，把渾身嬌柔之氣盡數掩去。頭上隻戴了幾隻絹花，不見任何金銀珠翠。素雅得不像是貴妃，倒像是個老太妃。
憐貴妃懷裏摟著大皇子，他三歲左右，虎頭虎腦十分可愛，坐在憐貴妃懷裏，正吃著一片糕點。見了彩之，也是好奇，兩個人歪著腦袋打量著對方，相麵一樣互看了半天，轉頭偷偷掩嘴笑了起來。
笑完，又是看向彼此，倒也不做其他的動作，也不說話。
林玉慈忙轉頭向憐貴妃和大皇子行禮。
她素來聽聞憐貴妃慣以苛待下人，在宮中風評並不好。此時一見，倒不似傳聞的那樣誇張。
憐貴妃很是熱絡，命一旁嬤嬤拉過來林玉慈和彩之，把桌上糕點給彩之塞了又塞。把小吃貨收買得服服帖帖，不住地謝了又謝。
林玉慈本想見了禮，便依照規矩下到台下，隨便找個地方安置。不成想，憐貴妃命人在她下手位置置好桌椅，硬要讓她母女二人坐下。
憐貴妃的熱情，以及上次她宮裏陸嬤嬤送的首飾，都讓林玉慈備感壓力。
推辭不過，卻又怕惹得段皇後誤會。她轉頭看向段皇後，隻見她神色平常，衝她微笑點頭，倒不像猜忌狐疑的樣子。
林玉慈這才安心坐下。
不多時，明黃色的皇家依仗從遠處而來，眾人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兩人走上高台。
為首的就是當今萬歲爺文鑲皇帝，隻見他年約二十歲上下，個子瘦高，膚色白皙。一身明黃色的吉袍，繡著九條金龍，明晃晃日光般耀眼，讓人不敢直視。
文鑲皇帝身旁，跟著一位妙齡女子，十六七歲的樣子，身材纖細，四肢修長。一張小臉白皙明媚，雙眸亮晶晶水盈盈，未語先帶著三分笑意，想必就是寵冠後宮的婁昭儀。
眾人紛紛行禮迎接，那二人從容走上高台，萬歲爺不情不願坐到段皇後身旁，婁昭儀依著他坐到下首邊。
說是下首邊，實則不過僅隔了三四尺的距離而已。
禮官自上前磕頭請示，文鑲帝點頭應了，儀式正式開始。
第一項，自然是祭天地。皇上皇後二人起身走到台前，各執一杯桃花釀，在禮官悠揚婉轉的吟誦下，拜了三拜，把美酒灑於高台前的土地上。
第二項乃是祭花神。早先有人在周邊桃樹上掛了無數的綾羅彩帶和旄尾執事，其間還掛了數個青銅風鈴，細細的鏈子下端係著數枚銅錢。風一吹過，清脆鈴聲隨風而起，仿似奏響一出絕世交響。
眾人高舉酒杯，遙遙祭祀。恰巧一陣風吹過，漫天花瓣如粉色雪片飛舞，清香滿溢，彩帶飄搖，清脆鈴聲伴著花舞香漫，恰似桃花仙子翩翩起舞。
眾人一時陶醉其中，隻覺此情此景，不似人間，仿似天宮一般。
正陶醉時，林玉慈隻覺身後有人拽她裙角。不待扭頭，心下一沉，生怕遇到什麽登徒子騷擾，一時解釋不清，惹來麻煩。
正猶豫間，卻聽得身後有人小聲喚她娘親，忙扭頭看去，卻是沈鐸嚴攜著兩個男孩子，站在高台下，正笑盈盈望著她。
林玉慈睜大眼，既驚喜又疑惑，明明說好今日自己帶著彩之過來參加桃花祭，而他帶著兩個男孩子去騎馬圍獵的，卻為何他們三個此時會出現在這裏。
“兒子們想你了！”沈鐸嚴未出聲，口語說道。說完，把兩個男孩子高高舉到高台上，送到林玉慈身旁。
仲熠自是嘴快，不等林玉慈發問，便自顧自趴到她耳朵邊說道：“娘親，爹爹怕你在這裏拘束得慌，要我們過來陪你。等桃花祭結束之後，我們再去騎馬圍獵。”
林玉慈不覺心中一暖，扭頭看沈鐸嚴，卻見他正皺著眉頭，拍打著落在肩頭的花瓣，仿似很嫌棄一般。
待再抬頭看向林玉慈時，卻又換上另一副神情，星眉劍目彎著，如落花獨立的溫潤公子。
卻原來，並非所有公子都喜歡花，隻因他在意的那人喜歡，他便也願意淋著花雨。
林玉慈板正了半日的身子，此時大獲放鬆，突然之間，隻覺得這人間熱鬧，喧囂嘈雜，因著他，也不覺得吵鬧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