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二)
四月中旬。
陳柯帶著王夫之和幾位親隨官員,應金光祖之邀前往廣西視察。
廣西北方四府,如今已經由馬寶駐軍。
但為了保證陳柯的安全,胡國柱依然派了一個警衛連,護送陳柯一路東行。
廣西的交通狀況,並不比雲貴好到哪裏去。沿路之上,同樣是平地稀少,丘陵為多。
廣西的丘陵和雲貴又不相同。
雲貴主要是山地大,圍成一個個小壩子。而廣西的地貌越接近腹地,山地倒不見得增多,但丘陵卻越來越大。
大的丘陵,占地十餘裏,高百丈。如此錯綜分布,就好像大地上鼓出了一片片的包。
但當地人民依然勤勞,不少鼓包上也開始了梯田。和平地上的田地遙相輝印。
陳柯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景象了。
因為他很多年前來過廣西。那裏九難讓他刺殺吳三桂,後來和韋小寶一同逃跑,就是經廣西跑回了湖南。
但這回不一樣了。
陳柯如今搖身一變,成為了平西王府的郡主,坐著馬車招搖過市。
一個連隊的警衛跟在馬車旁邊,還有親隨騎馬相伴。一路東行,不出十日便到了南寧。
雲南到南寧並不遠。從廣南府出發,中間隻隔了一個思恩府,南下就是廣西首府。
但陳柯趕到南寧時,也是四月下旬。兩廣地帶已微有暑氣,到了春末夏初的日子。
南寧總督府衙門外,陳柯的馬車停落。
一眾官員也恭候多時。見警衛在車前擺下腳凳,一拍馬蹄袖,整齊的上前打了個跪千。
“下官兩廣總督金光祖……”
“廣西巡撫馮文錦,攜治下大小官員參見平西郡主!”
陳柯也踩著腳凳,下車後趕緊上前,將總督和巡撫摻扶了起來:“二位大人,快快免禮!”
說著,向他們和諸多大人也團團拱手回禮。
這一回禮,全讓陳柯倍感意外。因為廣東水師提督吳六奇居然也在這裏。
見郡主注意到了吳六奇,金光祖笑道:“這位是廣東水師提督,吳六奇吳將軍!他原本鎮守廉州府,不屬廣西地界。不過聽聞郡主到此,特地拜見的。”
吳六奇便與陳柯拱手見了一禮:“參見郡主!”
陳柯也再次拱手還禮:“吳將軍!”
二人也沒再多說什麽,彼此心照不宣。
不多時,金光祖便請陳柯進了總督衙門。
讓郡主坐了上座,金光祖自己在客位相陪。吳六奇坐在了對席,馮巡府和黃老,王老,李西華座在了次位;其餘大小官員坐在下首兩邊。
金光祖和巡府馮文錦,都已是須發皓然的老者了。就連當初意氣風發的吳六奇,也同樣是須發花白。
這讓陳柯感慨日月穿梭催人老,後生代代送先人。
金光祖向陳柯拱了拱手,說道:“郡主,這次平西王府與朝庭一戰,大壯我華夏聲威。但聽黃老所言,郡主並不打算返清興漢,而是另有打算。”
陳柯亦拱手道:“指點豈敢當,隻是在下作為晚輩,與諸位前輩探討罷了。我認為當下要做的事情,是先發展民生,而不是讓國家動蕩,百姓受苦。”
金光祖點頭道:“聞得郡主治理州縣有方,許多奇思妙想,讓人不勝神往!隻可惜下官身俱守土之職,不能去雲貴一睹風貌,隻能從幾件奇巧之物上領略了。”
這次黃梨洲和李西華拜訪金光祖,自然也帶了不少稀罕東西過來。要不他也不會如此動心。
陳柯說道:“隻要諸位官員與我平西王府共同發展,許多事物勿須過多解釋,大家自然能夠看得明白。”
金光祖也微微點頭:“下官這些時日,也到過周邊察訪過。隻可惜那裏的官員不知道怎麽辦那個……”
黃梨洲說道:“合作社!”
金光祖也笑道:“對,合作社!所以希望郡主派些上差過來,指點一下我們這裏的官員。”
和湖南等中土地方不同。廣西與雲南,貴州接壤的州縣,也學著搞組織化農業了。
中國人學工業稍微慢點,但學農業那是很有積極性的。
陳柯說道:“這個不難,我原本就是有這個打算。但是搞組織化農業,多少會影響到本地官製,這個黃老應該和您說過!我不想廣西上下對我有什麽誤會。”
金光祖正色道:“郡主,下官自投誠之後,就是郡主的臣工了。郡主若不保下官,下官必然為朝庭所不容!以後廣西自下官,全權聽憑郡主差遣。”
說完之後,他和巡撫帶著眾人一同站起身,之後跪下參拜。隻有吳六奇端坐不動。
陳柯也連忙起身,拱手還禮:“諸位,快請起!”
或許是江湖人物見多了,陳柯的性格也多了幾分別扭。
實際上,金光祖他們投誠,就是和大清朝庭分了家。這樣的老者,冒著晚節不保的名聲投靠,實在應該多些坦誠。
扶金光祖和馮文錦重新坐下後,陳柯有些歉意地笑道:“實在慚愧,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人見太多了,所以難免會有些非正常人的想法。”
金光祖他們也笑道:“都一樣,都一樣!”
說著,大家都笑了起來。
陳柯說道:“聽聞二十多年前,於成龍於大人就是由馮大人舉薦的吧?”
馮文錦一愣,之後說道:“不想郡主居然記得這麽早的事情!當真令人感慨。當年老臣在柳州任知府,於成龍在羅城任知縣,據今已經二十三年了。”
陳柯說道:“能夠舉薦如此廉吏,足見得二位大人都是雅量之士。柳州似乎與我廣西接壤,大人說邊境想學集體農業,我想還是循序漸進,從周邊府縣開始推廣如何?”
馮文錦拱手道:“下官身為巡撫,當得效力。”
陳柯看著他雪白的胡子,還有些不太放心:“不知道二位廉頗雖然老矣,尚能飯否?”
金光祖笑道:“郡主放心,老夫雖已年過七旬,卻不似北溟公那樣操勞。我是肉也吃得,酒也喝得,再活個十幾年不是問題!隻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黃老說的,不一樣的華夏啊!”
眾官員也都拱手道:“下官等原聽從郡主差遣,再造華夏!”
陳柯點頭道:“諸位大人,多謝抬愛!我一定不辱使命,盡已所能,將廣西大業發展起來,不負諸君所望。”
……
中飯之後,陳柯照例午休了一會兒。
下午時分。
總督衙門的大院,布置好了簡單的會場。
四周的大喇叭裝好後,陳柯也在臨時搭好的主講台上發表講話。
場院中坐的是當地的官員,以及士紳,商人。遠處的牆頭,樹杈上,還扒著看熱鬧的百姓。
陳柯身後掛著三道大紅條幅。寫道是:“立產興藩,富民強兵,文明開化。”
要推行改革,首先還是要做政製宣傳,找到共同目標。
陳柯的目標很簡單,求富求強。這並不違反大清國策,官民百姓都樂意,康熙也拿他沒撤。
然後在實現共同目標的過程中,讓被引導者逐漸發現問題,實現自我完善。
說通俗點,就是把政製問題隱藏起來,放在最後解決。
比如開信用社,需要會計。傳統的衙門隻有庫使,他們就要學習如何當會計。
又比如開工廠,需要廠長。傳統的衙門隻有官差,他們就得學著當廠長。
而不是像康有為那樣,還沒上台就叫囂“製度不好”。
廣西和四川不一樣。陳柯不能直接從雲貴派官員接管,而是慢慢改造。
“……諸位大人們,紳士們,還有父老鄉親們。我是吳珂,平西王府的郡主,如今來幫助大家搞建設,搞發展的。但首先呢,我希望糾正少數人的一個誤區,那就是好官是什麽?因為有些人認為,好官就是開倉放糧,就是給老百姓散錢。劫富濟貧嘛?這是許多人的夢想。”
“但是這不對。”
陳柯搖了搖手指頭。
“不對!我相信就是和我一樣,沒讀過多少書的鄉親,也聽說過一句俗話: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與其把錢糧就這麽散了,不如給大家創造致富的道路,教給大家致富的知識。知識就像土地,與其找別人要糧,不如自己有地,自己種糧!我們平西王府給大家帶來的,就是漁!”
“還有下一個誤區,就是劫富濟貧。以前有個偽聖賢說,叫做不患寡,患不均?——這不對!平等不代表平均,公平不代表吃大鍋飯。能者多勞,多勞多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人,要自食其力,不能盯著別人的勞動果實!大家想想,你和一個懶漢一起種地,你豐收了,他什麽也沒幹。最後他要和你平均一下,拱你的產,你樂意嗎?”
不少人都哄笑了起來。
“第三個誤區,有人勸我來一次微服私訪,搞摸底調察?我沒有搞。因為政府的執行力,應該是光明正大的,而不是搞東廠,西廠這種特物機構。一個國家的君王,一個地區的行政長官,他的治理應該是公開的!因為隻有公開,才能做到公正;隻有公正,才能做到公平。”
“有人對我說,某某皇帝喜歡玩兒微服巡訪?裝成老百姓,混進衙門裏抓貪官汙吏,一抓一個現形。不對。”
說到這裏,陳柯又搖了搖手指頭。
“這不對!——這是製度不公開的表現,官吏的審察應該有其專門的製度。聖人不是說過嗎,君子在德而不在器。對於一個人,你應該用良好的品德來與他交往,規勸他;而不是故意設置陷阱,用吊漁執法陷害他。公開的製度叫法製,暗箱操作叫人治,我們中國管人治有一個專門的名詞,大家都知道吧?”
說著,陳柯點了點頭:“道術!”
“不錯,這就是道術!因為無道,所以用術!因為無法公開,所以隻能暗箱操作。結果微服私訪這種鬼把戲,就因為懲罰了幾個小貪官,反而被大家廣為傳頌?悲劇啊!最後這種製度,就演變為了我們現在麵臨的難題,這就是專製。製度不公開,什麽都由一個人說了算,受苦的是誰?人民哪。”
“大家為什麽窮?許多鄉親忙活一年,飯都吃不飽。許多官員公正廉潔,連老人都養不起。但貪官汙吏卻吃得腦滿腸肥,宮庭內日日歌舞升平,為什麽?就是因為專製!我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微服私訪上麵,他天天微服私訪,又能抓幾個貪官?不如把製度定出來,貼出來,讓大家都看到,不好嗎?”
“所以我們平西王府,就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我們努力的探討,努力的把能夠製定出來的律法,都寫出來,公布出來,自君臣到百姓,所有人都必須遵守。所以我們不需要玩微服私訪,我們要丟掉這些陰暗的糟粕,堂堂正正的站著,這才是我們中華民族,我們炎黃子孫該有的模樣!”
“綜上所述。我們的目標,是求富求強。我們的勞動所得,是按勞分配。我們的工作方法,大家相互配合,共同商定。隻要能做到這三點,廣西很快就能像雲貴一樣富起來,強起來。所謂知行合一,說到就要做到!我希望在今後的工作中,大家能向我看齊,同時也歡迎大家監督我。”
嘩!……
在黃梨洲和李西華的帶動下,會場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