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二)
黃梨洲和王夫之到達騰越之後,陳柯和陶潛早就為他們準備了安頓之所。照顧得很是周到。
二位老者也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所見所聞。
黃梨洲在到達騰越之後幾日,就寫下了六個字:始驚,次醉,終狂!
以農業為本的中國,耕種技藝已經傳承了千年。但隻有陳柯的騰越,完成了農民的基層組織,也隻有騰越的農田生長得如此繁茂,欣欣向榮。
這讓脫離了土地束縛的農民,可以自由選擇擅長的職業。這裏也圍繞著衣,食,住,行設立了相關的工場。同樣組織嚴謹,而且設備如此神奇。
穿衣方麵,布料已經成了大路貨。
飲食方麵,各種食品加工場相繼落實。
住的方麵,工程隊能在兩個多月就修築一棟大樓。
行的方麵,有許多條平坦大道,甚至還有鐵路,橋梁。
至於那些更加神奇的物品,簡直數不勝數。
電燈照亮了長夜的黑暗,電話方便了通訊的距離。以及那些數之不盡的各式商品,它們不光豐富了人們的生活,促進了社會發展,更是提供了更多的就業崗位。
行業與行業之間,人與人之間真正開始互惠互利。
偶爾由陶潛陪同,在街上散步。聽到學校裏小孩傳出的讀書聲,黃梨洲都會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這正是他追求了一輩子,讓中國擺脫小農陷阱的寫照。如今真實的呈現在他的麵前。
騰越府城現在的基建已經完成了許多,光是職工住宿大樓就有五座。另外還有四座高大的政府建築,信用社,供銷社,衛生所等行政機關已經陸續搬遷到了這裏。
居民區和政府辦公地點的落實,讓原本荒蕪的城北地段開始變得繁華。
寬闊的馬路,高大的建築,讓走到這裏的人仿佛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騰越的人如今最喜歡逛的地方,就是供銷社大樓。
這座五層半高的政府大樓,實際上是一個商品市場。
一樓和二樓連成了一層,是寬闊的大廳;三樓,四樓,五樓分別是售賣各種產品的地段。六樓則是休閑區。
工場的各種商品,都有著各自的展櫃和櫥窗。新發電站的竣工也讓供銷社有了足夠的照明電力。
逛商場,成了不少人愛做的事。哪怕不買什麽,大家也愛到這裏來選選看看,仿佛這也是一種人生的樂趣。
除了城北區,還有散落在府城各地的各個學校,以及辦公衙門。也都有這樣的高樓。
這種興亞式建築,並不與傳統建築相矛盾。相反,它們搭配在建築群中,更顯露出了一種獨特的風情。
“經倫之才!郡主之大智,非老朽可及啊。”
黃梨洲和陶潛一同逛在街上,忍不住連連感慨。語氣中又是高興,又是自歎。
陶潛對此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隻說道:“郡主也是拜讀了恩師的著作,才悟出此道。如今恩師能夠來到騰越,是學生之幸,亦是郡主之幸啊。”
黃梨洲和王夫之來到騰越之後,也沒有過於參與政事。而是如癡如醉的學習。
和那些文人士大夫不一樣,黃梨洲他們非常放得下身段,不恥下問。
就算看不懂一些理工教材,也會認真去閱讀陳柯以前留下的講義。聽錄音。
甚至陳柯在禮堂給學友們上課時,他們也會到場,和那些年輕人一起聽講。
這讓陳柯都有些難為情:“二位老先生在此,晚輩都不敢講課了。”
黃梨洲則是說道:“有道是學無長幼,達者為先!我們坐下就是學生,郡主但講無防。”
陳柯這次講課的內容,是如何解決農業生產中存在的棉糧爭地的問題。
人要穿衣吃飯,原料都是從田地中長出來的。糧食用來裹腹,棉花用來織布。
但一塊土地的功用,必須做出選擇。糧食和棉花孰輕孰重,自古以來也沒個定論。
其實早在西周時期,中國就有了石化技術。但沒有得到政策上的發展。
陳柯今天就是講解用石化纖維,用於紡織業的生產,如何調整生產關係。從而解決困擾了中國幾千年的棉糧爭地矛盾。這也是陳柯的老本行。
“……雖然在生產技術上,這是化工場和紡織場的事情。但在實際操作中,則需要政府部門的協調。比如農業技術人員的實地察訪,確定地質所適合產業的發展方向。還有基層農業人口的組織,生產關係的轉型,以及農產品和輕工紡織品所占市場的配額。這將是一個龐大而係統的工程,所以對此有理解的,或有自己見解的學友,可以就今天的講義寫出自己的看法。若是以後需要大家在工作崗位上貢獻力量,也好提前做個準備……”
陳柯每次講義之後,都會留給大家一個消化的時間。然後有興趣的寫個課程總結,他會和衙門的官員交叉閱覽。
確定有人能夠領悟,也有能力從事某個工作時,作為後備幹部培養。
黃梨洲和王夫之也聽得很認真,回到住處同樣也寫出自己的見解。
因此在課堂上,他們偶爾也會舉手提問。
“請問郡主,上次您說到的社會結構轉型,並非是向著天下為公的理想社會轉型。這其中有什麽學問嗎?”
陳柯則會向老先生拱手致意,然後回答他的問題。
“完全的公有製社會,隻能存在於兩個極端。一是原始社會極低的生產力,二是工業社會極高的生產力。中間的曆史階段,都是私有製社會。我們這稱之為線性五階段。”
“從原始社會過渡到奴隸社會,是第一階段過渡到第二階段。奴隸性的私有製,是人和生產資料的私有製,也就是勞動者和生產資料全部歸奴隸主私有。”
“第三階段的封建社會私有製,隻有生產資料私有,比如土地。人相對自由,並不是地主的私有品,而是依附於地主階級。地主階級有很多人,因為占有生產資料而不勞而獲,比如前明的那一百多萬個王爺。”
“而第四階段的資本社會私有製,同樣是生產資料私有。但和地主階級不同的是,他們是由開明紳士引領的社會變革,企業家和農場主作為通過勞動賺取利潤的私有製,從而取代不勞而獲的地主私有製,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這就是社會的進步。”
“所以我們要理性的看待這個問題。在現階段,憑自己的勞動賺取財產,不論是體力勞動還是腦力勞動,都是正當合法的,也應該受到法律保護。當然社會為勞動者創造了條件,勞動者也應以稅賦回饋社會,同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原來如此。謝謝您郡主,您說得太清楚了!”
黃梨洲他們的確對陳柯的行政舉措非常感興趣。畢竟鑽研了一輩子,思想早就到達了臨界點。
不光是他們。讀書人中自然還有真正有學問,鑽研過社會人文的同道中人。
因此一接觸到近代人文科學思想,他們當真是一想就透。比其他人要清楚多了。
“原來,這就是科學!”
科學。不僅是兩位老者,也是諸多讀書人來到騰越之後接觸最多的詞匯。
中國古代沒有科學,隻有文學。
人文隻有與社會科學接洽,才叫文科。正如理工隻有形成一套完整的學術實踐體係,才叫理工科。
理工科又分為理科和工科。
陸高軒那種研究理論基礎的,就是理科男。孫興成和鍾老三這樣的工程師,叫工科男。
黃梨洲和王夫之到達騰越不久,也成功從文人變成了文科男。他們的思維終於暢通。
最終決定留在騰越之後,二人也將產業和家小陸續遷到了雲貴。真正安定下來。
黃梨洲頗有家產,王夫之相對窮困。
王夫之早年散盡家財,資助大明抗清。晚年隱居衡陽,窮困潦倒,連紙筆都要靠朋友周濟。
陳柯知道之後,便請黃梨洲轉贈了王夫之一萬圓現金,還有八百兩銀子。
同時召開了一次議會,讓騰越商討通過了一個新政策。那就是開始實行行政津貼製度。
之後,陳柯贈予王夫之和黃梨洲二人一等候的爵位。
按大清律,他們每年可得歲入六百一十兩白銀。折合騰越新幣六千一百圓。
陳柯現在手頭相對寬裕。不光從偭甸那裏掏來了第一桶金,今年朝庭又發放了九十萬兩白銀。
王夫之終於一掃窘迫,可以安心生活了。
而這項津貼製度,讓陳柯自己也有了爵位收入。倒是個意外之喜。
……
日子一晃就是半年。
今年秋賦,再次迎來豐收。騰越州府上下一片歡騰。
田地的收成更多了,火耗和丁稅沒有了,徭役也沒有了。農民們從合作社裏領到了糧食和錢款,日子比去年更有了奔頭。
而騰越的北城區,還有芒町,東壩等地,已經完成了職工的安置房。同時新的地基還在繼續挖建。
假以時日,整個騰越的老舊危房都會拆除。整個府城都會像規劃藍圖中那樣,變得和北城區一樣寬敞漂亮。
學校裏,第一屆入學的孩子已經升到三年級了,新的一年級孩子也進入了學校。整個騰越現在就讀的學齡兒童,已經超過四千人。
如今的騰越,秋賦就像一場盛典。直到月底,合作社已經不用政府動員,社員們早已自發的補種雜糧。
這天,胡逸之帶著僧眾們回到衙門。
“郡主,你找我?”
“哎呀,胡伯伯?您來得正好,我給你看個大寶貝!”
一看見胡逸之,陳柯就興奮得不得了,好像個孩子。
胡逸之則是一頭霧水,不過他聽衙門裏的人說過,郡主說要補種雜糧。
但以陳柯的性格,這種事情應該不用再關注才對吧?
很快,陳柯就帶著胡逸之來到了一片試驗田。這裏,了空等四名僧人也在。
“師父!”
他們向著胡逸之合掌拜了一下。
胡逸之也點點頭,之後有些莫名其妙的望著地上的一個個大布口袋。
“這是幹什麽,種花啊?”
陳柯說道:“是花生!”
說著,了空上前揭開了一個口袋,胡逸之的眼睛也一下鼓了起來!好在陳柯有了經驗沒去看他。
“這……這花生怎麽長成這樣了?”
胡逸之的聲音有些變調了。因為陳柯種的這株花生,並沒有往地下鑽,而長成了一棵小樹。
陳柯笑了笑,解釋道:“是這樣的。花生是世界上唯一在開花後,把果實鑽進地下的作物。因為它本身具有避光性。所以在它開花前,白天用布袋蒙起來,晚上再打開,就能不開花隻結果,果實也不會往地下鑽!當然這需要用到一種催熟劑。”
“催熟劑?也是尿素嗎?”
胡逸之現在也能聽懂這些科學術語的大概含義了,更知道化肥才是關鍵。
陳柯便說道:“尿素是肯定要用的,補充營養。而無花催熟要用到這個……”
說著,他牽過了旁邊的一根管子。
不等胡逸之再問,他就介紹了一下:“這裏麵的化肥叫乙烯。俗話說得好嘛:硫酸乙醇三比一,一對情侶一對基……”
看見胡逸之他們一臉吃了尿素的表情,陳柯也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
“啊……是硫酸乙醇三比一,溫計入液一百七!……當然這東西由老陸他們負責搞,大家隻要知道怎麽用就行了。它是一種蒸汽,催熟的時候把管子紮進布袋裏熏,很簡單吧?”
胡逸之這才點點頭,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
“它的畝產?……”
“八百斤。”
陳柯嘻嘻一笑,把胡逸之嚇了一跳!
之後,旁邊的法空和尚也翻開了另一個大布大袋。胡逸之看了差點吐血。
“這是番薯吧?它雖然不是果實,但和花生有相似的地方,所以你們也把它種成了樹!這……這畝產得有多少啊?”
這裏的番薯,如果不是還連在莖上,八成會讓人以為它們就是直接堆在這裏的。
法空向著胡逸之合掌拜了一拜:“師父,有三千斤。”
胡逸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陳柯一眼。
之後他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終於逗得大家一起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
胡逸之忍不住對陳柯說道:“你這個小郡主啊,腦子裏哪兒來這麽多鬼點子?你不會是又想拿你胡伯伯當苦力,動員農民補種雜糧,照你這個搞吧?”
陳柯被說破了心思,也頗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其實不光是花生和番薯。像土豆啊,山藥蛋啊,都能這麽種,當然需要的化肥也相當多。不過今年就算了,咱們得循序漸進嘛,一點一點的引導。”
騰越的化肥場現在擴大了十倍。不光生產尿素,還有足夠的乙烯催熟更多的糧食生產。
而且乙烯除了能催熟農作物,它真正的用途更加廣泛。
比如化纖,這是陳柯的老本行。另外還有的橡膠,塑料,以後分煉石油都需要用到。
胡逸之上前按了按陳柯的肩膀,說道:“放心吧,你胡伯伯做事,向來是盡職盡責的。更何況你又不是胡鬧,是辦正經事,交給我。我帶著這些弟子一起,把這件事情籌辦好!”
“謝謝您,胡伯伯。”
陳柯由衷的感謝他,“其實還有孫長老他們。來到騰越之後,咱們越來越忙,我有時候都覺得把大家當成工具人了,連我自己都快成了工具人。但我本身真沒這麽打算。”
胡逸之笑道:“我們當然知道,這是在做事業。看著這座府城每天都在變化,不光是你心裏高興,其實我們大家心裏都高興!等什麽能閑下來,咱們一起吃頓酒席,慶祝下就是了。”
陳柯重重的點了下頭。
他原本非常反感吃酒席,但從這個時候開始漸漸能夠接受了。人總歸需要舒緩一下情緒。
“胡伯伯,現在農民們有了組織,辦起事來應該會容易一些吧?”
胡逸之說道:“當然,這一季雜糧還是先帶出一批先進分子。等到明年,其他農社自然會有樣學樣。就是怕到了明年,你這位郡主又變出花樣來了。”
陳柯做出了保證:“真沒有了!如果還能有,那我當真是睡著了都要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