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三）
回轉府廳的路上，大家都很是興奮。不過之前神采奕奕的孫興成，此時卻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陳柯有些奇怪：“孫長老，怎麽了？”
火器終於完成，這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才對。
孫興成說道：“沒有什麽，我隻是感慨這種神器一經問世，武學恐怕就要沒落了。無論是軍隊還是武林，要培養一名高手，至少要五到十年。而這把槍，就算是普通人，訓練三五個月，就有打死高手的可能！久而久之，恐怕就沒有人再願意練武，這多少讓人覺得遺憾。”
其他人聽了，也覺得有些無可奈何。
陳柯想了想，卻說道：“這種可能興許會有，但我感覺應該不會發生。武功完全可以作為一種文化傳承下去。”
如果這槍是外國先做出來，打滅了中國的民族自信。大家自然都會學習外國，武學沒落。
但這把槍是陳柯做出來的，就不影響民族自信心。因此作為傳統文化，武功必然能夠得到傳承。
民族的文化傳承，靠的就是一種信仰。
孫興成也不是鑽牛角尖的人，隻說道：“有現在這些機床，又有了製作樣槍的經驗，以後製作肯定不會慢。”
陳柯聽了，卻是笑了一下，說道：“孫長老，事情其實是這樣的。用機床生產火槍，當然不成問題，但我的打算是製作一批專門生產火槍的設備。”
“這……”
孫興成聽了，微微一想，很快就明白了陳柯的意思。
“郡主的意思是，我們做槍的時候，用到了鏜床，車床，磨床，刨床，銑床。那就隻生產一套這樣的機床？”
陳柯說道：“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而且這套設備還能再精簡一些，也能再改進一些。因為它們不像母機那樣要求功能齊全，本身隻為做一件事，就是造槍。你們之前在加工槍械的時候，感覺有哪些順手的地方，可以改到更順手。”
“這個容易。”孫興成立馬領悟。
單一的加工設備，原本就是在車床誕生前的概念。車床本身也是為了生產這種工具機而出現的，並不為了製作產品。
吃過晚飯。
眼看天色已晚，大家便按捺住心情。先各自回衙門休息。
第二天一早，便在一起重新製作樣槍。
邊做，邊把需要的流程記錄下來。然後畫成草圖，構思需要製作的加工機器。
有道是眾人拾柴火焰高。
短短幾天，新做出來的槍就有二十餘把。機器設計草稿也基本有了一個概念。
隻是繪圖的工作，現在除了陳柯沒有人會做。
孫興成說道：“機器從設計出來到投入使用，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要不大家先造幾台紡織機，也算是完成了郡主一直以來的心願。”
他時常聽陳柯念叨，想開一間紡織廠。
鍾老三也說道：“是啊，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郡主已經有了紡織機的圖本，先做出來。沒有設計好的機器慢慢搞，我們要做就一定要做個最好用的。”
陳柯聽了，覺得也是這個道理。
“是啊，要搞出經濟又適用的新機器，的確不是容易的事。我主要是太沒安全感了，總怕朝庭過來打！如今聽大家一說，我才知道自己又心急了。”
孫興成笑道：“放心，康熙現在和葛爾丹較勁呢，暫時沒空和我們這些漢人扯皮。再說，你現在身為郡主，就算大兵壓境，也要臨危不亂，氣定神閑。”
“葛爾丹？……”
聽了這事，陳柯的腦子裏又浮現出了許多往事。
阿琪已經和葛爾丹結婚了吧？興許連娃都生出來了。
陳柯以後恐怕都沒有機會再見到阿琪。不過想著師姐能有個好的歸宿，他多少也有些欣慰。
想到阿琪，陳柯的心終於完全平靜了下來。
就像當初在順河鄉的時候那樣，那個時候他的心願就是開一間屬於自己的紡織廠而已。
所以陳柯懷疑，自己急於開兵工廠，並非是什麽不安全感。而是單純的野心膨脹。
“郡主？”
孫興成微微喚了一句，不知道陳柯為什麽突然會走神。
陳柯回過了神，說道：“沒事，我已經想清楚了。先讓工匠先好好休息兩天，然後製作紡織機。至於造槍的機器，咱們慢工出細活，正好讓你們也學習一下怎麽製圖。”
“真的？”
孫興成他們一聽就來了興致。
陳柯笑道：“當然是真的，不然以後場子越做越大，我一個人肯定忙不來。製圖不是什麽難事，你們現在已經能看懂圖紙，要學起來隻是一個熟悉的過程而已。”
當下，陳柯拿出四百兩銀子。給鐵器鋪的工匠們每人打賞一兩，郎官四兩，放假兩天。
鐵器坊一片歡騰。
做好安排之後，他便和孫興成，鍾老三他們一起先回了衙門，也好好休息一下。
晚上，陳柯盤膝坐在床上，麵前放著一把新式火槍。
手動步槍給人一種安定的感覺。不過他此時的注意力卻並不在槍上麵，而是在鐵器鋪等官坊之中。
“機床製作完成後，可以算作是工業格命的標誌了。我應該趁此機會，把工場慢慢轉型，適應新的生產方式。不然的話，隻會像滿清的洋務運動那樣，改變不了本質。”
現在做出了造槍的機器，工場依然是亂糟糟的一團。如果產業擴大，肯定得出問題。
陳柯通過打坐，調息著自己的身心。最後從床頭站起，重新回到了桌前。
打開台燈後，他鋪好一張白紙，然後拿出鋼筆。不過現在並不是在設計草圖，而是在製作表格。
工業化生產，和傳統作坊肯定是不一樣的。工場需要一套嚴格完整的製度流程。
陳柯不能一股腦兒的把這些東西都塞過來，這裏的人也接受不了。他隻能一點點的改變。
比如使用表格。
到清代為止，中國企業基本上沒有使用過表格。任何事務，帳目都是直接記錄，效率很低。
陳柯也時常會遇到這些問題，又苦於找不到突破口，更不能一刀切。
直到現在，終於找到了改變問題的關鍵。
次日一早，孫興成他們也拿出草圖，一起構思造槍機器。
陳柯也沒有催促他們，而是在自己的房間裏刻蠟板，先繪製第一批表格。
繪製完成之後，就用油印機印刷了出來。
油印機的印刷原理，是用硬性筆破壞蠟紙的纖維結構，讓油墨能夠滲過纖維形成印刷。所以也稱為墨孔印刷。
像陸高軒他們，對蠟紙手感不了解的人，刻製一張蠟紙最多印刷幾百份，蠟版就作廢了。
而陳柯刻製一張蠟版，可以印五百張以上，那還是以前。他現在武功高強，力道把控精準，一次刻版可以印刷八百份到一千份。
之後，他讓隨從將印刷好的表格放上騾車，重新來到芒町叫出了鐵器鋪的郎官。
“郡主？”
今天鐵器鋪還在放假，官郎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陳柯便和他們一起進了帳房，在桌邊坐好。說道：“諸位，如今場房有了機器，要安全生產。所以有些地方需要好好歸整一下，你們看看這個。”
說著，拿出了一張樣表，放在了桌上。
郎官們看時，見是一片橫縱錯落的線，還以為又是什麽機械圖。
最後才看清，上麵寫道是“倉庫進出登記表”。
陳柯說道：“我看倉庫裏麵雖然有帳目記錄，但翻閱起來實在是麻煩，有時出了問題也找不到當事人。所以從生產紡織機開始，新的帳目安排就用這個記錄。”
說完後，便告訴大家怎樣使用這個表格。
最上麵的排頭填寫日期，下麵的每一行是產品型號。
縱表內容，最左側是庫存，中左側的大表是進庫記錄，中右側的大表是出庫記錄。最右側是結存。
任何在庫存內的產品，進出都有登記，還有交接人員簽字。
陳柯也讓幾位郎官和自己配合，分別扮演不同車間，不同官坊的同事。要進出什麽，怎麽操作，由誰批準，都能講解得很清楚。
“您好，我是三號車間的王治。過來取三款一號軸承。”
“您好，請將領貨單交給我，我去幫您取。”
“謝謝。”
陳柯自己也參與其中。用角色扮演的方法，很快就教會了他們近代化的工作流程。
一天工作結束後，結存就是第二天的庫存。當日的表格放進月結袋中。
直到月底，表格裝訂之後加上封麵作為存檔。
表格並不複雜，簡單明確，郎官們也馬上看懂了流程。
他們也感覺現在零件型號開始繁雜，帳目的確難記。這個表格當真是解決了燃眉之急。
而陳柯製定的流程也非常好，新工作開始之後就在新車間從零開始。即沒有一刀切，也沒有查舊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