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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七章 往事

  戚映歡曾聽謝母說起過一些往事,當年謝母逃難來到小稻村時正值戰亂,因為戰亂的關係,村民人人自危對逃難的外來人員十分排擠,幾乎家家大門緊閉。


  謝母和她娘來到村子後,臨時搭了草棚落腳。


  那是一個難捱的冬天,缺衣又少食,謝母與顧蘭心每天要花大量時間去尋找食物,野菜、樹根、蘑菇,山上偶爾也能找到冬眠的動物,那對於兩人來講便是最豐盛的收獲。


  謝母曾經以為自己會死在那個冬天,每當回想起來,她都能就能感覺到有冷風往骨頭裏鑽。


  夜晚很冷,一雙腳總是冰涼冰涼的,清晨醒來時,總覺得整雙腳都不是自己的。不久後手上又長滿了紫色的瘡,又癢又痛,癢起來的時候恨不得把手指都剁了,每當這時,謝母會偷偷摸摸去河邊用涼水搓手,隻有這樣才能緩解刻骨的癢意,然而這對凍瘡沒有好處,手上的瘡很快就腫得像蘿卜一樣。


  幸好,那時有顧蘭心陪著謝母,再大的磨難隻要有人陪伴,似乎就沒那麽痛苦了。


  漫長的冬天還沒過去,夜晚就下起了大雨。


  雷電交加,草棚開始漏雨,顧蘭心發了高熱,依偎而眠的謝母很立刻察覺到不對。


  謝母害怕極了。她可以不害怕饑餓,不害怕寒冷,不害怕死亡,唯獨害怕孤獨,害怕顧蘭心拋下她離開。對謝母而言她就像走在一條漆黑的通道內,看不到盡頭,沒有燈光,與黑暗為伍,她唯一擁有的隻剩相互扶持的同伴,如果連同伴都沒了,她又該怎麽走下去?

  謝母按捺著心中的恐慌,淋著雨衝出草棚,她不得已敲響挨家挨戶的求救。


  “救命!我的朋友發熱了,救命,求求你們……”救救我們。


  恐懼在心中蔓延,害怕到連聲帶都緊繃,喊出聲的求救聲不住地顫抖,嗓子嘶啞到隻剩氣音。


  可是等待她的永遠隻有緊閉的大門,和村民的咒罵:“滾遠點!半夜還讓不讓人睡了!”


  “每天有那麽多人死,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在戰亂時期最不值錢的無非就是人命,沒有人肯施舍一絲憐憫,大家自顧不暇,生怕被謝母賴上,善心這種東西從來不是貧民可以擁有的奢侈品。


  謝母久久無法回神,腦子裏一片混亂,她隻是機械地挪動雙腿,繼而敲響下一家村民的門戶。


  然而期望越高,失望越大,黑夜中沒有一盞燈光為她亮起,她的眼底漸漸失去了光芒。


  謝母被雨淋得沒有了知覺,腳底如同灌了鉛一般難以行走。


  鄉野間的小路被雨水衝刷地十分泥濘,布鞋汲滿了水被吸附在泥水中。


  一個不留神,謝母就被絆倒在地。


  髒水沾滿臉頰,謝母覺得她再也爬不起來了。


  天很黑,烏雲蒙住了星星,雨珠砸在脊背上,砸得肩胛骨很疼。狂風四起,間歇中亮起的不是燭光而是雷電,背井離鄉的孤獨感與恐懼填滿了內心。


  眼皮累得再也睜不開。


  不如就這樣睡下去吧……好似有人在耳邊蠱惑。


  隻要睡過去,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她將不會再害怕與恐懼。


  是啊,隻要睡過去就好了。


  謝母想要掙紮起身的手臂漸漸耷拉了下來,整個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被發絲遮蓋的雙眼一點一點地合攏。


  意識變得很模糊,她下意識認為隻要閉上雙眼,她就能解脫了。


  這時她聽到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大概是錯覺,年輕的謝母這樣告訴自己,自顧自地閉上眼。


  但是下一刹那,腳步聲在她附近停下。


  砸在背脊上的雨珠好像停了。


  耳邊響起一道陌生的聲音:“小丫頭,生病的丫頭在哪兒?”


  謝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睜開眼,雨夜中站著一位中年男子,男子穿著普通的布衣,他肩上挎著藥箱,手中撐著傘,寬大的油紙傘把她籠罩在傘下。


  空氣還是那般陰冷,但身體中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東西緩緩升起。


  是劫後重生的喜悅。


  是溺亡時最後的救命稻草。


  無盡的黑暗中好似亮起一絲光亮,所有恐懼與不安在那一瞬間平靜了下來。


  原本幹涸的淚腺瞬間決堤。


  也許很少接觸這個年紀的女孩,中年男子被謝母嚇了一跳,他手忙腳亂地扶起謝母:“誒,小丫頭你別哭啊,是哪裏不舒服嗎?我姓胡,是村子的大夫,你不是說你的朋友發熱了嗎?快帶我去吧。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還是餓了?我這裏有塊燒餅你吃嗎?”


  幾句話說得顛三倒四,謝母卻察覺了這位胡大夫心中的善意。


  後半個冬天,胡大夫收留了謝母和顧蘭心,等開春後,兩人才搬出了胡大夫的家。


  往後幾年,謝母更是時常去胡大夫家幫忙。


  對謝母而言,那個雨夜,胡大夫不光救了顧蘭心,更是救了她,本該孤零零離開人世的兩條生命,活了下來。


  又過了幾年,謝母嫁人了,坐在高堂上充當父親角色的仍然是胡大夫。


  當時胡大夫喝下新人敬的酒,滿臉感慨,他對謝父道:“以後好好對淼淼,別欺負她,知道嗎?”


  親生父親因為早逝,在謝母心中父親一詞便是胡大夫。


  真是因為這種特殊的感情,謝母接到信件後才會慌亂。


  信件的落款是王富貴的名字,誰也不會懷疑信件的真實性。


  謝母腦子裏一片空白,慌慌張張地問戚映歡:“歡歡,現在怎麽辦?”


  “娘,您別急,我馬上讓若愚向送信來的人打聽打聽,或許胡大夫現在已經好了呢。您千萬別慌,我們前兩個月和胡大夫通信時,他還不是好好的嗎?可能隻是一場誤會。”


  “誒,你快去。”謝母跌跌撞撞地坐回椅子上,依舊是六神無主的表情。


  很快,吳若愚就回來稟報說:“夫人,老夫人,送信的人早就走了,武陵那邊的情況目前我也不清楚,要不夫人再去封信,向富貴叔打聽打聽?”


  “這哪兒來得及?”謝母咬著唇:“不行,等不了了,我還是親自動身回一趟老家。”


  謝母當即做出了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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