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
顧念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雨夜, 也是這個人,也是這張臉,從第一次見就驚豔了時光,再從漫長的相處中溫柔了歲月。中間的坎坷, 心靈的折磨,在看到這張臉後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陳琛了然道:“果然沒錯,扮相上的確十分適合。”
“小舒要是做女性化的打扮,活脫脫就是個蛇蠍美人。”在娛樂園見慣了美女的黎羽芝忍不住稱讚:“五官的銳化程度很高, 比例也都很好。”
她無奈地搖搖頭:“走極簡風的禁欲打扮很可惜。”
敏舒輕眨了一下眼睛, 濃密的睫毛如蜻蜓點水般在下眼瞼處一碰。她走到顧念麵前點了點她的鼻尖:“傻瓜。”
放下手,敏舒自己臉紅了。白淨的臉上爬上一層雲霞樣的胭脂粉。
喬宸故意調侃她:“小舒, 你臉紅個什麽勁啊?平時看著挺嚴肅的, 被自己的戀人誇好看就害羞。我們的敏董事長真的是靦腆的可愛。”
敏舒被喬宸說得臉更紅了,她側過臉裝作看旁邊的風景。喬宸一見更來勁, 繞到她身側:“那邊有什麽好看的?又沒裝飾又沒窗戶,還是說紙箱裏的雜貨勾起了你的興趣?”
敏舒拍死她的心情都有了。這個喬宸自從和黎羽芝的關係如膠似蜜,就開始越來越得意, 越來越不正經。絲毫沒有一個作為總裁的肅穆跟自覺,戲謔起別人來就像一個蹲在馬路邊的二流子。
心裏羞澀尷尬得如同油煎,敏舒表麵上還端著高冷範, 抿著唇冷著眼不發一語。顧念抱起手臂對喬宸說:“喬總, 您不是也想在電影裏露個臉嗎?”
喬宸笑著回過頭:“是想, 念念要不要幫我在兩位陳導麵前說個好話, 推薦個角色給我。”
顧念摸著下巴作沉思狀:“有個角色我覺得挺合適的。陳導他們應該也沒意見, 就是戲份比較少,怕您過不足戲癮。”
“怎麽會?快說來聽聽。”喬宸雙眼一亮,伸長手臂就要塔顧念的肩膀,被她輕巧地躲過了。
顧念狡黠地揚起眉毛,不客氣地說道:“喬總您脫了西裝,揉亂了頭發,往嘴裏叼根煙,不就是偽軍的扮相嗎?”
喬宸的胳膊停在半空……
顧念衝她揚了揚下巴:“考慮下嗎?我覺得還不錯。”
她又側臉去問陳知墨:“知墨,你說呢?”
陳知墨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附和著顧念:“我也覺得很不錯。”
喬宸不自然地咳了兩聲,癟著嘴嘟囔道:“念念,你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顧念掃了她一眼,挽起敏舒的手一句話將喬宸的話頭堵死了:“我還是比較喜歡現在的樣子。”
相較從前的唯唯諾諾,軟得沒有脾氣任人搓圓捏扁,如今的自己更叫自己放心。顧念向敏舒莞爾:“舒美人,我們去試戲吧。”
她們一出去,外麵的工作人員看到敏舒的打扮都愣了。原本吵鬧的環境詭異得安靜下來,隻剩風刮過樹梢,樹葉被吹得搖晃的聲音。
敏舒小聲問顧念:“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奇怪。”
顧念緊了緊她的手:“才沒有。是你太好看了。”
雖然有了顧念的安慰,敏舒還是忍不住想逃:“我覺得,我弄成這樣就算是試戲也太兒戲了。我…”
“你怕了。”顧念對她眨眨眼。
敏舒揉著自己的鼻尖:“沒有。我隻是…”
顧念:“你就是怕了。”
敏舒被她噎了回去,幹脆狠下心問陳琛:“陳導,馬上要拍的是哪一出?我要做些什麽?”
顧念在心裏偷笑,不由生出幾分得意。從前就是太慣著敏舒了,給她寵得太放肆,現在看她吃癟真的好開心。
陳琛抬起手,往扇門全部開啟的大廳一指:“你就坐那邊的椅子上。”
敏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我怎麽坐比較好?”
“你怎麽坐舒服就怎麽坐。”跟敏舒說完,陳琛就去檢查機位的布置。其他的演員也早已就位了
。
敏舒還在原地愣神。她是沒有理解陳琛的意思,藝術家的表達方式太抽象了。況且這種紅木家具,怎麽坐都不舒服。
“別愣著,快過去坐下。”陳大導演一進入狀態,可不管敏舒是不是需要供著的投資商,照樣對她呼來喝去:“你的坐姿太僵硬了,放鬆。”
敏舒隻好將脊背靠入圈椅,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閑適,但是陳琛還是不滿意:“癱著坐不行,拍出來一點不具備美感,腰挺直。”
後悔!很後悔!!非常後悔!!!顧念看她那樣就知道她心裏肯定這麽想,心情瞬間歡愉。敏舒下意識用胳膊肘撐了下扶手,直起身子。
“不要動!”陳琛一喝讓她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很好,就維持這個姿勢。二號機位給個近景,然後一號機位給個特寫。”
過了一會兒,敏舒實在忍不住了,作勢要起身。
“等會兒!”顧念對她打了個手勢:“你坐著,馬上要拍我,你先別亂動。”
敏舒隻好灰頭土臉地坐回去,整個人都要陰鬱了。她的手臂搭在油潤的木扶手上,一襲板正的戲服軍裝把她襯得頎長骨感。原本敏舒的比例是九頭身,此刻給人漫畫裏十二頭身的錯覺。她垂著眼,微帶駝峰的鼻梁骨在打光下顯出清冷的意味,下頜緣繃出清晰又銳利的線條。
陳知墨注視著監視器,對陳琛說:“她這個表情很好。”
“敏舒本人的氣質與汪荷很相近。”陳琛看得仔細,不願放過一絲細節:“尤其她不樂意的樣子,我覺得和原著是一個模子複刻的。”
畫麵轉到顧念,先有一個她走來大廳的遠景。桃粉色的旗袍,襯得她人比夏花還要嬌上三分。在跨過門檻時攝像師給了個近景。高跟鞋纖細的鞋跟略高於木檻,旗袍的開衩處隨著她的動作拉大,露出了瑩白如藕段的小腿。不過這一幕如曇花一現,下一秒絲綢布料就遮了回去,隻在她行走時微微露出一小點春光。
“這兩個月沒白練。”陳琛還記得顧念第一次試戲時的狼狽相,形態差得讓他不曉得說什麽好。他期待中的林玉岫,走起路來必須是形如弱柳扶風的。可顧念僵硬得跟木樁子沒區別,行動處完全沒有民國時期大家閨秀該有的儀態。於是,他找了經驗豐富的形體老師,讓顧念先去跟著練習。為了不耽誤進度,盡量先拍其他演員的戲。
突然想到這令陳琛有些想歎息。平心而論,溫婉絕對比顧念更適合林玉岫這個角色。溫婉從小跳舞,不僅體態神情各方麵到位,在演戲上也比普通人有天賦許多。在《電影的誕生》最終投票上,雖然他敬重龍鬱之也確實被他的老淚縱橫帶動了情緒,可是思量再三他還是投了溫婉。
陳知墨投了顧念,事後他還找她談過。有很多很多年沒跟知墨在家裏吃晚飯了,盡管點的是外賣,陳琛還是覺得陌生又熟悉。
“作為導演,你不應該投顧念。”當時,他是這麽說的。
陳知墨端坐在他對麵。捧著碗,挑了一小口飯去嘴裏,細嚼慢咽後才說:“這要看怎麽定義這部電影了。商業片還是文藝片,是想在電影節上獲獎還是想在票房上大賺一筆。”
陳琛放下筷子:“賺錢與否是製片人需要考慮的,而不是你。”
陳知墨還是不緊不慢地吃著:“如果把它當文藝片做,根本就不該辦這麽個聲勢浩大的選角綜藝。也不該讓原本就不對付的幾家投資商一起往裏頭砸錢。按文藝片的角度,溫婉的確是最佳人選。但是按商業片,顧念的噱頭遠高於她,所以顧念就是最佳人選。”
陳琛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你這個態度我始料未及。我原以為,你是我的親生女兒,子承父業在導演上很有天賦。我們本可以做中國電影界的大仲馬與小仲馬,可你這個樣子……”
陳琛說到這裏停住了。他不是專程來責備她的,就算是想談這件事也沒有打算以一種苛責教訓的態度說。
“我這個樣子怎麽了?”陳知墨放下碗筷:“我不想讓我的投資人賠錢,有問題嗎?”
“知墨,你注意一下你的措辭。我是你爸,在這次拍攝中我也是你的上級。”陳琛在外麵被人尊敬慣了,知墨這個樣子他不滿意。
陳知墨看著他沒說話。陳琛緩了一下語氣:“你想為投資人創收的心是好的,作為導演保證票房也是你的任務之一。可是我不希望,你單純地為了票房而放棄了你應該去追求的。想拍一部好電影不容易,不單是因為碰不到好的劇本,挑不到有靈氣的演員。電影這個東西因為有資本注入,在很多時候都不能做到完全純粹。對於藝術本身,這很不公平。”
“那對花了大價錢,最後虧得血本無歸的投資人就公平了?”陳知墨反問他。
陳琛沒有立即應聲。他是國際上赫赫有名的大導演,也在年輕時拿過含金量極高的獎項,在他最具盛名的時刻,西方影評人也會拿他與日本的黑澤天皇做對比。近些年,陳琛的名氣照舊很大,說他是當之無愧的大師的人依然很多,隻是電影越發不賣座。
陳琛扭過頭看向窗外:“對於文學性與藝術性的追求,是作為導演最基本的職業素養。”
“你這是自私。”陳知墨打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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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為昨天能把這章寫出來的。因為過生日懈怠了,希望今年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