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望

  第二天有關《電影的誕生》開幕儀式的報道在網上鋪天蓋地。醒目的頭條文章全是以下幾種論調:


  “走紅毯哪家強?顧念豔壓冼薇!”


  “《電影的誕生》——把野心寫於臉上”


  “劇本不重要, 這年頭看臉看氣勢。”


  今天是周日,敏舒難得沒去加班。她靠在床頭,默默地翻看手機上的新聞。顧念洗完澡護過膚又光溜溜地鑽進被子裏,一把將敏舒抱住。


  顧念:“舒美人,看什麽呢?”


  她湊過去看敏舒的手機屏幕, 讀到標題哂笑了一下:“別看了, 媒體博眼球寫的文章不都是這種嘛?你還是看我好了。”


  敏舒把手機關掉, 放到床頭櫃,轉身也抱住顧念:“念念, 你可以不用這樣的。”


  顧念閉著眼嗅著她脖頸處好聞的氣味:“綜藝節目本來就需要噱頭, 我這麽做也是對的起節目組,對的起喬宸蘇優嫵這倆位投資商。”


  敏舒輕輕地撫摸著顧念的背:“念念,你受委屈了。”


  顧念心中一動, 她抬起頭坐直身子:“為什麽這麽說?”


  敏舒的目光中果然顯有一絲心疼:“你以前一直是不爭不搶的性格,很低調不愛出風頭。因為我, 不但把你推倒了人前, 現在更是這樣……”


  她沒有說下去,心裏的歉疚更濃。幾年前這麽做明明是想保護她, 讓她能活出自己的價值,可是現在敏舒卻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錯是對了。她以為現在的自己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讓顧念追求自己想過的生活,隻是顧念已經不需要, 很多東西也已經回不去了。


  顧念刮了下敏舒的鼻子:“人是會變的, 我不覺得如今的自己不好。相反每天都過得很充實, 誰說站在閃光燈下受人矚目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呢?”


  敏舒:“可是……”


  “沒有可是!”她打斷了敏舒:“我很喜歡現在的自己, 很喜歡現在的生活。而我能有這些改變是因為你,我很幸運!”


  敏舒一時不曉得該說些什麽,沉默良久後她重新抱緊顧念:“從今往後我一定好好對你,再也不會不經過你的同意,做一些影響到我們的事情。”


  “好。”敏舒的話讓顧念的鼻子有點發酸,敏舒一直以來都把自己放在傳統男女關係中屬於男性的角色上麵,無形之中給了她自己很多壓力。


  隻是她的敏舒也是女孩子呀,她也會在來例假時痛經,也會在力氣上不如其他男性,也會有女孩子的心性和女孩子的脆弱。敏舒也是顧念想保護的,她也想分擔敏舒肩膀上的重量,使她的生活可以輕鬆一點,再輕鬆一點。


  不想讓氣氛太壓抑,顧念吸吸鼻子笑著問敏舒:“好不容易有個休息日,我們今天做些什麽呢?”


  敏舒溫柔地說:“你說,你想做什麽我都陪你去。”


  顧念歪著腦袋,想了想:“我啊……”


  因為忙慣了,難得閑下來,腦子卻一片空白。顧念轉轉腦筋:“不如,我們像讀大學的時候一樣,悠哉地過一天?”


  當年在澳洲讀書,除了考試季平日裏都還挺閑的。沒有課的日子,倆人就會抱著在床上睡到自然醒然後挑個有名氣的餐廳,出門吃早午餐。下午去公園海邊逛逛,找家市集看看手工藝品或者去當代藝術館欣賞一下近期的展覽。傍晚的時候去有機超市買點新鮮的食材,回家做一頓營養簡便的晚餐。最後開瓶小酒坐在沙發上看一部顧念想看的電影,半醉半醒間混著電影結束時的片尾曲,愉快地回床上滾個床單。開心且日常的一天,就在桃粉色的氣氛和運動裏結束了。


  敏舒點頭說好。回想起那段輕鬆的學生時光,美好又陌生,原來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敏舒把自己的手機遞給顧念,讓她用app查自己想要去吃的餐廳。顧念隨意地翻著,似乎評分高的選哪家都行,想吃什麽早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餐飯同誰去吃。


  她調侃地問敏舒:“我們這樣算是出去約會嗎?”


  敏舒眨眨眼:”應該…算的吧。”


  顧念笑起來:“好像我們都沒怎麽約過會哎。認識的時候就做了朋友,從朋友的關係發展到戀人。雖然一起吃過很多頓飯,看過很多場電影,陪對方做過很多事情,但是好像都缺少些曖昧,就是那種,哇哦!今天要和喜歡的人約會那種興奮。”


  敏舒有點不知所措:“你對我連曖昧的感覺都沒有過嗎?”


  她的小心髒有些涼,她對顧念可是有過的呀……


  顧念搖頭:“不是不是,喜歡你又不敢和你挑明的感覺肯定是有過的。我說的是,對約會的興奮。”


  敏舒的臉都要黑了:“所以,你跟我約會從來沒有興奮過?”


  顧念一本正經地反問敏舒:“我們有約過會?”


  敏舒:“……”


  “開玩笑的。”顧念雙手捧住敏舒的臉,故意大力地搓了搓:“傻瓜,我是在逗你!”


  她鑽到敏舒懷裏:“因為喜歡你,無論和你做什麽都像是在約會。”


  “真的嗎?”她問得不太確定。


  顧念:“真的!真的!”


  她用臉一個勁地蹭敏舒的胸:“我好餓呀,你快穿衣服陪我去吃飯。”


  走在春天的街道,陽光明媚,道路兩邊的法國梧桐已經長出嫩芽,迎春花也開得正盛,萬物就要複蘇。A城的氣溫還是有些涼,顧念和敏舒手牽著手悠哉悠哉地繞過還未營業的商廈,轉過人流不多的廣場,鑽進一條市井氣十足的小巷。


  自行車“叮叮當當”的鈴聲,磨刀匠“吭哧吭哧”的磨刀聲,早點攤的阿媽問路人要不要一塊五的豆漿,兩塊的茶葉蛋。無數種妙音構成了一首和諧的生活交響樂。


  顧念晃了晃敏舒的手,朝旁邊的攤子努努嘴:“你看,梅花糕哎,好久都沒吃過了。”


  敏舒:“想吃嗎?想吃的話我們過去買。”


  訝異於敏舒自然平靜的反應,顧念回過頭看她。以前的敏舒是不樂意嚐這種街邊小吃的,就算是地方的特色也不喜歡。


  顧念揚起眉毛,彎曲著食指挑她的下巴:“哎喲,舒美人,現在接地氣了?”


  敏舒微微笑著,也不去撥她的手:“跟你吃你想吃的。”


  顧念也不客氣,直接把敏舒拉過去:“老板,來兩塊梅花糕。”


  “好嘞。”隻見老板取了倆一次性紙杯,拿著根鐵簽先在六角形的模具邊沿戳了戳,然後使力將鐵簽戳入糕中,隨他手腕一抖被分割出的小塊梅花糕就被裝進了紙杯。


  敏舒正想拿錢包,顧念從口袋裏掏出幾枚硬幣順手就把錢付了。


  老板也沒細點:“正好,姑娘們慢走啊。”


  顧念笑著衝老板點點頭,把一塊糕給了敏舒,與她重新步入到人流中。


  顧念先是小小咬了一口,專門挑上麵有小元宵的一部分下的嘴。她慢慢往嘴裏吸著氣,不忘囑咐敏舒道:“你吃慢點哦,這底下是紅豆沙,才出鍋的可燙嘴了。”


  敏舒也學顧念的樣子小小咬了一口。紅綠絲的淡甜伴著糯米鬆子的清香,她不由嘟囔了一聲:“還挺好吃的。”


  顧念有絲小得意:“當然了!你不會之前沒吃過吧?”


  敏舒一邊吃一邊搖頭。


  顧念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可是江南地區的傳統美食。你從小在A城長大竟然沒有吃過。”


  敏舒又搖搖頭,然後專注地吃著手裏的吃食。見平日不苟言笑精英感十足的敏舒認真地吃糕,平淡的表情裏還透出些仔細,顧念不禁笑出聲。


  她輕拍了下敏舒的後腦勺:“喂?你需要吃的這麽虔誠嗎?”


  敏舒咬了口糕,慢慢地眨了兩下眼,點點頭後又咬了一口……


  顧念被她的可愛勁逗得直笑。敏舒有點尷尬,有意指了指旁邊的磨刀匠問顧念那是做什麽的。


  顧念:“磨刀的呀。”


  敏舒:“我知道那是在磨刀,可是為什麽要磨刀呢?”


  顧念有些無語:“刀用鈍了不磨嗎?”


  敏舒:“我以前沒見過。”


  她抬腿走過去,離得不近不遠,細細打量著磨刀師傅磨刀用的器具,造型懷舊看著也很陌生。


  “這些老手藝,也許再過個幾十年就要失傳了。”顧念悵然的口氣顯得對此十分可惜。


  顧念:“以前小時候,外婆也會帶著剪子跟菜刀去菜市場附近找磨刀師傅磨。我還記得以前她常去的那家師傅姓李,好多人都叫他”李大磨“李師傅。這麽多年過去,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兒時的生活裏不隻有會磨刀的李師傅,還有會修雨傘的丁師傅,會補鞋的“小王鞋匠”。當時的小王二十出頭,臉上還帶有幾分毛頭小子的稚氣。每當有挑剔的大嬸質疑他補鞋的技術時,他總是梗著脖子說:“阿姨,什麽也別講嘮。你就看,如果不行,我一分錢也不會收你滴。”


  現在算算年歲,最年輕的小王也已人到中年。隨著社會的變革與時代的進步,補鞋這門手藝漸漸少有人問津。小王鞋匠比起李師傅丁師傅畢竟年輕得多,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轉行。


  顧念把最後一口梅花糕吞進肚子,伸出舌頭舔了舔手指上不小心沾到的豆沙。見過了一些風浪,顧念覺得就算她看到小王鞋匠改行賣保險她都不會奇怪。隻是回憶起他較真的樣子,顧念還是有些感傷,盡管小王的五官在她的記憶中早已不再清晰。


  她感傷的不是小王有沒有堅持他補鞋的事業,而是時間的洪流在一直朝前走。很多人很多技藝很多東西,不知不覺就被時代淘汰了……


  敏舒拉住顧念的手:“走吧,我們去別處逛逛。”


  她感受出了顧念身上難言的落寞,將她拉回排了很多人的早點攤子。她問顧念裝在大鍋裏白白的東西是什麽。


  顧念瞧了一眼:“這個你肯定吃過,豆腐花。”


  敏舒:“豆腐花不是裝在木桶裏的嗎?”


  顧念有些無奈:“那是木桶豆花……”


  她怕敏舒不懂,於是慢慢給她科普:“一般我們喝早茶或者去馬來西亞餐廳吃的豆腐花都是甜的,可以算作是甜點。這種說準確點其實是豆腐腦,當早點的話會在上麵撒上蝦皮榨菜花生碎生抽香菜,吃起來是鹹的。搭配小籠包更是一絕。”


  敏舒:“那我們嚐嚐看。”


  顧念又調侃她:“你今天很奇怪嘛,對這些小吃早點那麽有興趣。”


  敏舒不是對豆腐腦小籠包有興趣,她是記得顧念以前很愛這種充滿人文煙火氣的小日子,她想把這些都補給她。


  買完早點,她們坐在路邊慢悠悠地吃著,看著人流逐漸散去,賣早點的叔叔阿姨忙著收攤,沒一會兒剛才還熱鬧的街市現在已經沒什麽人了。


  早晨的太陽不是太刺眼,二人坐在陽光下反而覺得暖洋洋的。顧念咬著生煎,湯汁濺出一點殘留在嘴角。敏舒偷偷蹭過去用舌頭把它舔掉。


  顧念還愣在那裏,敏舒已然像個沒事人一樣安靜地吸著豆漿了。顧念的心裏麻麻的又有些暖,她突然發現這就是她曾經最想要的生活。和敏舒過著普通的小日子,周末可以一起出來逛逛,坐在街邊悠閑地吃個傳統的中式早餐。


  在顛沛流離的三年裏,這種願望尤其強烈。她不需要大富大貴人人羨慕的生活,她需要的是她愛的人愛她的人實實在在地活在身邊,一起享受生命中簡單的美好。


  顧念的眼眶漸漸濕潤,一不小心就把願望實現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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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到這章突然有些懷舊,懷念起小時候的家鄉也就是十幾二十年前的南京城。四歲之前住的是最有南京市井生活氣的城南,那邊有著最地道的南京話,還有秦淮河的兩岸風光,詹園的庭院深深。


  後來搬去了繁華的市中心,但幸好毗鄰南京大學有著一定的人文情懷。隻是幼兒園後,一直上的是私立寄宿學校,加上父母工作忙就再難感受校園外的日常生活了。


  小時候喜歡聽對門的年輕姑娘評價哪個小夥子賴斯不賴斯,外婆會說她,馬上下樓去個鹵菜館,叫師傅斬隻鴨子。聽鄰居用著入聲問我什麽時候上學。


  在國外讀了幾年書,普通話已經十分標準。我分得清n,l;前後鼻音再不會混用,說話也沒了南京話的調子。有次回去打車,司機師傅問我:“菇涼哪塊兒人啊?來藍鯨讀大學還是工作的啊?”


  那一刻突然很感傷。明明我很喜歡自己南京人的身份,明明我聽著《金陵十三釵》裏的《秦淮景》就會感動得想哭,可是現在南京人都以為我不是南京人,我離家鄉已經很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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