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法

  陳知墨扶顧念起身:“沒事的, 敏舒會沒事的。”


  她攥著顧念的胳膊,這樣的安慰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正常情況下,人體的血液總量為體重的百分之六到百分之八。如果她的記憶沒有出錯,鋼柱也確實傷到了敏舒的腔靜脈。那麽這一拔的失血量將可能達到2000cc。短時間內失去自身一半的血液意味著不算低的死亡率。


  顧念直直地盯著大廳出口,眼神無法對焦。突然, 她像魔怔一樣掙開陳知墨攙著她的手, 風一樣地跑出去。走到禮堂外的台階時, 十二厘米高的鞋跟踩在裙擺上使她崴了一下。


  門外人山人海。事情來得太突然,不少人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有媒體的記者攝像看到顧念從裏麵出來, 立刻舉起手中的長槍短炮對她一陣猛拍。純白的長裙粘滿了紅色的血液。視覺效果對比明顯的倆色碰撞出了一幕觸目驚心的畫麵。顧念長發披散, 殘留在臉上的鮮血映襯著華美的妝麵搭著空洞的表情有種如烈焰焚燒過的美。


  她放低身子,跌跌撞撞甩下高跟鞋,拎起裙擺追著救護車跑去。人群自動讓開了一條路。白皙的裸足跑過紅毯, 觸在堅硬粗糙的地麵上,顧念感受不到痛, 也意識不到她跑步的速度追不上救護車。


  陳知墨緊緊跟在顧念身後, 想為她擋去閃個不停的鏡頭卻發現徒勞。為了方便,她也脫了高跟鞋把鞋子提在手裏。


  “快上車!”一輛黑色奔馳停在顧念麵前, 喬宸搖下車窗。


  顧念停下,愣愣地看著駕駛座上的喬宸。陳知墨一手拉住她,一手拉開車門, 把顧念塞進去後自己也坐了進去。


  車上除了喬宸, 還有蘇優嫵和蘇鎏。


  蘇優嫵:“救護車去的應該是叔叔去世前住的醫院。它離這最近, 也是敏家很信任的私立醫院。”


  喬宸不置可否, 眼睛鎖牢了前麵的救護車。


  蘇鎏:“念念,你還好嗎?”


  她握著顧念冰涼的手:“你一直在發抖。”


  聽到蘇鎏的關切,顧念連著做了三次深呼吸,可僵了的身體依然抖個不停。


  陳知墨握住她另一隻手:“沒關係,控製不了就別控製了。敏舒一定會沒事的。”


  蘇鎏:“對!舒姐姐一看就是命好的!肯定沒事!”


  顧念很感激她們安慰她,可是同樣僵硬了的舌頭說不出道謝的話。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敏舒直接被推進手術室。果然如蘇優嫵所料,去的是敏洪曾住過的私立醫院。


  她們等在手術室門口。醫院的院長特意過來陪她們一起等候。喬宸、蘇優嫵抱著雙臂靠在牆上,顧念瑟縮在小沙發裏,蘇鎏在旁邊不停地低聲勸她。


  梁軒也站在這裏,看了眼顧念說不上他此刻的臉是什麽表情。


  陳知墨:“喝點熱水吧。”


  顧念本來是低著頭的。看到眼前的玻璃杯,她遲疑地伸手去接。不知是水太熱她的手太冷,還是她的手指著實僵得握不住。杯子從顧念手裏滑落砸在地上,“咣”的一聲。熱水濺在了陳知墨、顧念還有蘇鎏的小腿和腳背。玻璃碎裂的聲響激得顧念猛烈地痙攣。她惶然地睜大眼,眸子裏寫滿驚恐。


  知墨擔憂地將手對著她的臉晃了晃。顧念的瞳孔縮了一下,彎腰去撿地上的碎玻璃。陳知墨卻先她一步蹲下來。


  陳知墨:“你好好坐著,我來撿。”


  蘇優嫵放下抱著的胳膊往前走了一步。凝視著陳知墨蹲著撿玻璃的背影,她輕吐了口氣終是退了回去。


  走道裏的護士看到這幕趕緊叫來清潔員打掃,迅速地清走了碎渣拖去了水漬。


  一時沒有人說話,空曠的走廊相當沉寂。


  “我再去給你接一杯。”陳知墨說。


  當她再次回來的時候不僅帶了新的熱水還有一雙棉質拖鞋。把水杯遞給顧念,就算確定了她已經拿穩陳知墨仍然不敢鬆手。


  “我來拿。”蘇鎏把杯子接過去。


  蘇鎏:“念念渴嗎?要不要就著我的手喝兩口?”


  顧念搖了搖頭,低垂著的眼睛看不出她現在想著什麽。


  陳知墨也沉默,矮下身子捧起顧念的腳將它們小心地放進拖鞋裏,然後在她身邊坐下。


  醫院很安靜,隻聞得掛鍾秒針移動的聲音。


  隔了很久,喬宸說:“小舒她,沒有當選為淩瑞集團的下任董事長。”


  她撥了一下金發,語氣低落而悲傷:“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蘇優嫵苦澀地勾起唇角:在生命麵前,這些東西的確不值一提。失敗了還有機會重來,死了的話還能拿什麽再戰?可人就是這樣,放在他人身上的事總是看得門清兒,可一到自己這就固執得可怕。


  “怎麽回事?!”一陣嘈雜的腳步聲,走過來幾個人。顧念順著聲音看過去,為首的是一位老太太。她在敏舒父親的葬禮上見過,那是敏舒的奶奶。


  敏老夫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院長立即迎上去:“敏老夫人,您別擔心。敏總監被鋼柱傷到了,我們已經安排了最權威最有經驗的胸部外科醫生在手術室裏進行手術。”


  敏老夫人:“怎麽傷到的?”


  沒有人回答,敏老夫人提高了聲音:“我問你們!她是怎麽傷到的?!”


  站在她麵前的院長麵色尷尬,偷看了幾眼蘇優嫵和喬宸。


  蘇優嫵直起身子:“敏奶奶,您冷靜一下…剛才在頒獎禮堂有一盞吊燈砸下來了……”


  敏老夫人:“砸下來的原因是什麽?負責任的人找到了嗎?”


  蘇優嫵:“一出事我們就跟著救護車往醫院趕…具體情況還不清楚。”


  敏老夫人還想再問,舒盈卻攔住了她:“媽,別再問了。我們靜下心等小舒出來。”她揉著一側太陽穴,看起來甚是疲累。


  敏濤:“盈盈,累的話去那邊沙發坐一會兒吧。”


  舒盈沒有理他,揉著太陽穴默默看著手術室緊閉的大門還有門楣上提醒手術進行中的提示燈。


  敏渝扶著敏老夫人坐在另一處沙發上。他們才坐下去沒多久,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聽起來氣勢洶洶。


  “敏濤!你個混賬!”一個身高一米八以上,戴著半指粗黃金項鏈的中年壯漢衝到敏濤麵前,一記重拳打在他的左臉。


  敏濤的鼻血霎時噴了出來,在牆上橫了一排。


  “我告訴你敏濤!你為了和小舒爭權做過的那些下三濫的事別以為我們不知道!”舒文抓住敏濤的衣領:“小舒這次如果有個好歹,我們舒家絕對不會放過你!”


  舒盈:“三哥,你在做什麽!”


  舒文:“五妹,不要怕!大哥說他馬上就從美國趕回來!四弟已經坐上了從北京飛回來的飛機。我就不信了,我們舒家的人還能給這個雜碎欺負!”


  眼見舒文說道“雜碎”這個詞又倫起了拳頭,舒盈連忙去拉他,一邊拉一邊用眼神示意舒進:“二哥,三哥這樣你也不管一管!”


  舒進冷冷地說:“讓他打!”


  舒盈沒想到作為舒氏集團總經理一貫懂分寸的二哥會說出這樣的話。一個晃神手一鬆,敏濤又挨了舒文一拳。


  雖說敏濤是敏渝的二哥,但看到他被舒家的人打敏渝心裏相當解氣。礙於母親在場,他沒有辦法坐視不理隻好安撫完敏老夫人後起來拉架:“親家三哥,您消消氣。”


  舒文:“這氣沒法消!盈盈是我們這代最小的妹妹,小舒也是她這代唯一的女娃。她從小就是被我們這些舅舅們慣著的,怎麽在你們敏家就被欺負得這麽慘?!”


  敏濤抹了把臉上的血:“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小舒遭遇這樣的意外我也很難過。但是一碼歸一碼,她現在在手術室搶救不是我敏濤導致的!”


  舒文聽了更氣:“你還敢在這頂嘴!”


  “你要是想為小舒討說法,不妨去問問坐那邊的姑娘。”敏濤指著顧念:“她是當事人,最清楚發生了什麽。”


  被敏濤點名,原本坐在沙發上旁觀的顧念心下一涼。舒文果然移轉了腳步往這邊走。喬宸擋在他麵前:“舒三叔,念念是小舒最好的朋友。您千萬不要為難她。”


  所有人都看著顧念,顧念隻覺得自己越來越冷,冷得再次顫抖起來。她不敢去麵對敏舒的家人,一個也不敢。閃躲著眸光,她的視線不小心和舒盈的視線在空中相對。顧念形容不出舒盈的神色,她也沒膽子去揣測舒盈心裏所想。小舒是為了保護她才受傷的。


  一個多月前舒盈的丈夫剛剛離世,如果她的女兒也……舒盈一定不會放過自己!舒家和敏家的人一定不會放過自己!從心底彌漫而上的恐懼把顧念包圍。盡管已經做好和敏舒同生共死的準備,卻仍然止不住害怕。


  敏濤把自己的手機遞給舒文。


  喬宸不著痕跡地瞄了一眼,屏幕上的新聞抬頭赫然寫著“驚變!血染華影,淩瑞集團總監生死未卜!”


  配著圖片,舒文迅速地瀏覽完。將新聞拖到最底,關聯著的文章是“城會玩,淩瑞總監同性禁斷之戀!”


  舒文沉著臉沒有點開,突然把敏濤的手機死命往地上一砸。然後退到舒進旁邊沒有再開口。


  敏濤撿起自己的手機,手機的內屏和外屏都碎了。董事會議剛結束。張董事告辭前對他說:“有的人啊,千萬不能給她一點兒機會。要想毀一個人,毀其名聲是最快捷最高效的。”


  淩瑞集團財務總監敏舒係同性戀者的帖子幾小時前就在網上傳開。隻是敏濤沒想到,前麵的熱度還沒有下去新的熱度又起來了。


  敏舒,還真是惹人關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術進行的時間愈來愈長。漫長的,未知結局的等待正消磨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心力。院長吩咐人送來的夜宵也沒有人動,擺在桌子上早就放涼了。聽說樓下的媒體越聚越多,都等著扒最新資訊。明早的新聞頭條會寫什麽呢?文字記者肯定在今晚做好了兩手準備,隻等著結果一出把符合的那篇放上去。


  當黎明的曙光刺破黑暗,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主刀的兩位醫生最先出來,後麵還跟著參與搶救的護士們。


  他們取下口罩對舒盈鞠了一躬:“舒董事,我們盡力了。”


  舒盈虛著眼睛像是沒有聽清。


  “舒董事,具體的情況我換了衣服就向您匯報。”


  是哪位超能力者凍結了時間與空間?顧念怔怔地感受著一切,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作,連秒針走動的聲音都聽不見了。什麽叫做:我們盡力了?


  舒文一個箭步跨到敏濤跟前,靜止倏爾打破。


  他再次揪住敏濤的領子:“我們不會放過你的!我舒家就算傾其所有都不會讓你們淩瑞有好日子過!”


  舒盈側過臉,晨光打在她蒼白的臉上: “三哥,你在說什麽呢?”


  一夜沒睡,也沒有用高檔護膚品保養,她似乎老了幾歲。皮膚暗沉沒有光澤,唯有那一雙丹鳳眼還殘餘著些將要熄滅的活氣:“小舒走了,我將擁有淩瑞集團最高的股權。”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為什麽不給淩瑞好日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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