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
顧念抱著琴期期艾艾地坐在石頭上,隻覺得冬日的冷風呼呼地往臉上吹。套著羽絨服的她,身子看起來胖胖的,胳膊也不好動。把古琴放在腿上,剛抬起手想彈,羽絨服的下擺隨著動作翹了起來,古琴順勢滑下去。眼見就要摔在地上,電光石火間,顧念身子前傾,一把將古琴抱在懷裏。動作之大,顯得有些滑稽,她頓在那,聽到了幾聲嘲笑。
Max:“我說顧編劇,你也小心點。這琴摔壞了,現場可找不出第二把。”
景純兒也笑得嘲諷。譚雅身邊的人三三兩兩掩著嘴悄悄議論。不知道執行導演怎麽在這時走了過來,看著懷抱著古琴的顧念一臉不耐煩:“道具是可以隨便亂玩的嗎?”
製片人:“別愣著,把琴給譚小姐。馬上開拍了。”製片人的口氣也說不上好,之前的和事佬態度有了明顯變化。不知執行導演和他說了什麽,讓其態度變得如此之快。
顧念垂下眼簾,正想把古琴還回譚雅手上,卻聽她道:“不急,就是想看顧編劇做個示範。我也好和她學學,爭取下條一定過。”
成娛譚一姐這麽說,當然沒有人會反對。顧念重新將琴在腿上擺正,左手按壓住弦,右手指腹從琴弦撥過,虛虛溜出幾個音。本是不錯的架勢但因為她穿得過於臃腫就失了氣勢。不實的音聽在耳裏,即使不懂的人也覺著不好。
四周的竊竊私語聲更多,嘲笑聲也比之前更放肆。眼見Max又要開腔發難,執行導演和製片的臉色越來越臭,顧念突然拿著琴“噌”地站了起來。
這一站氣場都變了。離得近的幾人,竟都被微震一下。可能是她站起來得太突然,也可能是她的眼神突然從無措變得堅毅。
“拿著。”顧念把琴直接給了景純兒。
一鼓作氣地解開羽絨服外扣,拉下拉鏈。當著他們的麵,顧念將衣服脫了扔在地上。因為穿的很保暖的羽絨外套,她裏麵沒穿防寒的衣服,僅有一件白色的襯衣襯在裏麵,在清冷空曠的薌山紫靈湖邊顯得十分單薄。
解了袖口的扣子,顧念將袖子挽到手肘處,先挽左再挽右。為了方便,她早晨特意將頭發盤在發頂,幾撮碎發散落在淡粉色的臉頰兩側隨著她挽袖的動作摩擦著肌膚。雪白瘦削的前臂漸漸展露出來。不等景純兒反應,她又把琴拿回。
眸子轉動,顧念也清淡地看了眼譚雅:“譚小姐,你看好。”
山影層疊的薌山,包著一汪湖水。她優雅緩慢地坐下去,將琴置在腿上。青蔥樣的指再次按壓住琴弦,右手熟練地彈撥。古樸的古琴,沒有太多繁雜的裝飾。女子灰褲白衣,秀發盤起成髻。太陽光從一個角度打上她的臉,光滑的皮膚白得發光。
幾個音,蒼勁而有力,響度不大,音調不高,音色低沉厚重。越了幾個八度,曲調雖不成律卻營造出一番流水潺潺。顧念手指靈活,速度也開始變快。音符跳躍如同水珠濺於山石,玩轉跳躍,輕快無比。細流將匯聚成河,下指力度更強,終於到了《流水》中著名的張孔山“七十二滾拂”,高低音不斷滾拂撥奏,她的手指完美地滑過七弦,沒有一個漏音虛音。彈出的曲子大有江流浩浩湯湯,奔流入海的驚人氣魄。
古琴聲回響在山穀,映激於湖水,天籟之音吸引得在場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停下手中動作,步履順著美妙的音圍攏而來。想當年俞伯牙的一曲《高山流水》也曾引得沉魚出水,駿馬也仰起脖子聆聽。
蘇鎏:“顧姐姐真美。”她沉浸在樂曲中,身邊一群人,但好像隻有顧念閃閃奪目。一貫自負於美貌,從不真心誇人的蘇鎏也難得誇起了除她和蘇優嫵以外的人美。
陳知墨聽身旁的蘇鎏這麽說,輕笑:“她本來就很美。”
蘇優嫵靜默地站在陳知墨身後。喬宸黎羽芝並肩而立。
以顧念為中心,劇組的人全部圍了過來。群眾還很有眼力見地把中心位置主動讓給了核心人物。
敏舒聽著曲子,眺望著遠處的山巒,思緒也跟著飄遠了。她和顧念讀書的時候也意外地在一家二手舊物店看到一把古琴。
那把琴比之劇組這把肯定是差遠了,琴身上也有不少嚴重的磨損,但店家卻給琴上了弦。顧念拉著她走過去:“小舒,你看,是古琴唉!”
敏舒瞧這琴沒覺得有什麽特別:“嗯。”
顧念:“在這能看到古琴,你不意外嗎?”她看著敏舒眼睛亮亮的。
敏舒實在沒有什麽意外的感覺,但又不想把天聊死,隻好又“嗯”了一聲。顧念滿意地笑了,湊過去偷偷撥了兩下,很低沉的聲音。
可能也是聽出了聲音不好,顧念站直身子,拉著敏舒走出舊物店來到熙熙攘攘的街上。
“小舒,我很擅長彈古琴哦。”澳洲的陽光很燦爛,但卻燦爛不過顧念臉上的鮮活:“下次彈給你聽!你肯定會佩服我。”說起這句的時候,有幾分小得意。那個時候,敏舒剛作為樂團首席小提琴手拿下一個交響樂演奏的最佳。從墨爾本回去,沒急著約朋友一起慶祝而是跟著顧念在街上轉悠。她從來就不是個好大喜功的人,成功的喜悅也隻想和最喜歡的人分享。
當時以為很快就會聽到顧念的演奏,沒想到初聽卻是現在。當時的心境和現在已是完全不同了。但也有相同的,那就是顧念的琴技果真如她說的一樣好,甚至更好。她說:“小舒,真羨慕你擅長的是小提琴。還能給大家表演。”
眯著眼,顧念緩緩笑起來,看表情似乎也沒那麽羨慕:“古琴隻是彈給自己聽的。”捏著敏舒的手晃了晃:“當然,還有我心愛的人。”
那段歲月啊,有拿獎的開心,有甜蜜的愛情。反觀現在,她好像隻是土地上孤零零的異鄉人,沒辦法融進任何群體,連處境都是那樣艱難。
一曲終了,嫋嫋的餘音似乎還未絕。顧念把古琴還回譚雅手上:“手勢差不多就是這樣。”
“顧姐姐好琴藝啊。”景純兒拍了拍手:“真是有如天籟。”
顧念:“謝謝。”
沒有過多理會周圍人的議論或誇讚,顧念撿起地上的羽絨服套回身上,走去棚子裏坐下。工作人員也為重拍做好了準備。這次,譚雅的表現果真比上回更加出色。雖說她看起來油鹽不進,但倒是很能聽進去意見的。這條很順利得過了。
下一場戲,顧念翻著陳知墨繪的分鏡鏡頭表,是譚雅和黎羽芝的一場對手戲。
白弦需要吊著威亞飛掠過湖麵,然後跌落入湖。容落華起先抱著件大氅佇立在湖邊 ,見此走過去將她拉起。這場戲沒有台詞,完全是靠演員的動作和表情作為支撐。但在書裏,顧念卻通過心理描寫將她們的感情刻畫得極為細膩動人。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白宮主在正道中人圍剿懸雪頂一戰後武功盡失,懸雪宮樹倒猢猻散。唯有白弦摯友容落華還陪在她身邊。這場拍的,便是書裏的這一時期。
黎羽芝飾演的容落華已經抱著大氅在場地中就位,各部門也準備得差不多。譚雅卻還氣定神閑地坐在椅子上。顧念有些奇怪:“譚小姐,你不過去嗎?”
Max站在譚雅身後幫她理著頭發:“去什麽呀,這場我們雅雅用替身。”果然一個穿著打扮如白弦的姑娘正在往身上係威亞。
“替身?”顧念完全沒有想到,如此考驗演員演技的一場戲,譚雅卻讓替身上。
顧念:“這場戲怎麽可以用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