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蓉城日曦_第466章 局勢改變
謝家往上數三代都在蓉城做官,算是本地第一大望族,謝家所居虞園,匾額還是由清廷皇帝禦筆所提,後來謝信周在謝洛白的幫助下,打下這一方江山,又將園子擴了好幾處,是以方圓數裏的白牆之內,都是謝家老宅的地盤。
小汽車開了許久,才到正門,跟著謝家人進了這園子,溪草才算是見識了那書上所描繪的江南庭院之精致。
雖是盛夏,可虞園裏一路行來林木蔥蘢,藤蘿垂碧,側目是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掩映著白牆綠柳,俯水可見遊魚穿梭於荷葉,滿懷滿襟皆是清涼之感。
溪草悄悄扯了扯謝洛白的袖子,感歎道。
“早聽說江南山水養人,沒想到原來是這般溫潤水靈,難怪蓉城的男人女人,都比別處生得精致秀氣。”
謝洛白就俯身笑道。
“那你覺得二爺如何?”
溪草回想起自己乍見謝洛白第一麵的時候,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名號,誰想得到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竟然生得這般月朗風清模樣,若沒有身上那股軍人的殺伐之氣,就說這是哪位闊太太養的小白臉,隻怕也有人信。
後來目睹了他那些血淋淋的手段,溪草就在心中腹誹,這家夥的皮囊,就好比那些食人植物的花,美麗的花瓣之下,藏著利齒正等著一口吞了你。
想到這些往事,溪草有些好笑,她認真地點評。
“你?你是空長了張江南美男子的臉,骨子裏還不是土匪強盜!”
謝洛白對這評價很是滿意,他對自己這遺傳自謝夫人的精致皮相其實不甚滿意,好在血液裏還是蒙古人的彪悍居多,她的小妻子真是一針見血。
說話間,謝洛白見謝旌文兄弟倆招呼著搬運行李的護兵徑直往前走,便叫停了他們。
“我記得凝碧閣在水亭左邊,究竟是你們糊塗了還是我糊塗了?”
凝碧閣是他少年時的居所,此次回來,自然也是打算宿在故居的,謝旌文和謝令文連忙陪笑。
“表哥這次帶表嫂回來,又有一雙侄兒侄女,一大家子人,凝碧閣實在局促了些,所以我們特意叫人收拾了留香榭,地方又大又寬敞,離姨媽也近些。”
偏偏謝洛白眉頭一皺,搖頭道。
“不必了,還是自己住慣了的地方自在。”
搬運行李的護兵聞言,不等謝旌文兄弟說話,就連忙一齊掉頭往凝碧閣方向去了,謝旌文和謝令文雖麵有難色,卻都不敢當麵忤逆這位表哥,自然是他說什麽就照辦,隻得命人趕緊將備在留香榭的臥具等日用物品騰挪過來。
謝夫人就悄聲埋怨謝洛白。
“你呀!還是這麽不通人情世故,住哪裏又有什麽要緊?白讓你兩個表弟忙活一陣。”
謝洛白隻是笑笑,溪草也沒有作聲,她認識的謝洛白,向來對衣食住行並不挑剔,沒條件的時候,稻草堆也睡得,拒絕那兄弟倆的好意,或許是有原因的。
凝碧閣乃是口字形小院,除了正宅是兩層小樓,供下人住的耳房都是平房,地方不大,但背靠一大片竹林,格外的清幽。
謝旌文和謝令文送到此處,盡了表麵上的義務,寒暄幾句就離開了,傭人還在趕著打掃布置,處處手忙腳亂的,謝夫人怕驚擾了熟睡的長纓和長安,讓奶娘抱著孩子跟她回她的住處去了。
隻有謝明苒沒走,陪著溪草閑聊一些蓉城的風土人情。
溪草也是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物了,是虛情還是假意她自然不難分辨,謝明苒不同於她兩個哥哥浮於表象的客套,她的親切體貼並非刻意,特別看謝洛白的眼神,都帶著幾分小妹對長兄的崇拜,因此心中對她也就多了好感,彼此聊起來也十分輕鬆熱絡。
傭人們將客廳和臥房收拾妥帖時,溪草已經得知謝明苒今年剛滿十七歲,在蓉城女中念高中,九月就要畢業了,成績是班裏數一數二的,尤其物理方麵非常優秀。
“成績這麽好,可以繼續念大學啊!現在不同從前了,念大學的女孩子也很多,尤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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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上流社會的名媛,出國留學是很時髦的事情。”
溪草不過隨口一提,卻說到了謝明苒的心坎上,提到大學,那雙小鹿般的眼睛,都充滿了光。
“聽說表嫂是很傳奇的女性,果然見識是不一樣的,其實以我的成績,不需要家裏資助,學校也可以保送英國曼徹斯特大學的,我們國家,在科技上落後西方太多了,很缺物理學方麵的人才,所以我想繼續深造,隻是這個想法,我還沒有和姆媽阿爸說過……”
本來隻是覺得謝明苒單純含蓄招人喜歡,但聽說她有如此理想後,溪草不免對她刮目相看了,她鄭重地道。
“明苒,你得勇敢,華夏需要你們這樣熱血澎湃的年輕人,別說舅舅和舅媽,就是我和你表哥,也一定會支持你,說實話,我實在很羨慕你,我當初,若有你這樣的條件,說不定也會試一試。”
這倒是她的真心話,溪草從小就受宣容格格熏陶頗深,她又很有學習天賦,如果忠順王府沒有出事,她一定會和宣容一樣,留學深造。
可惜這計劃,從她被買進慶園春就破滅了,遺憾的同時,溪草又有點慶幸,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誤打誤撞遇上了謝洛白,這也算是上天給她的補償吧。
妯娌倆人聊得正投機,謝旌文安排廚房送了飯菜過來,謝明苒早已吃過晚飯,不便留下,隻得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辭,溪草拉住她,打開行李箱,尋出隻酒紅絲絨麵的盒子遞給她。
“這裏頭是特別款的派克金筆,是專程托人從美國定製的,本來是打算送你兩位哥哥一人一支的,可是我覺得,你更配它,至於原本準備送給你的裙子首飾,我現在倒不好意思拿出來了。”
謝明苒滿臉驚喜,一則是因為定製款的派克金筆確實罕有,二來是溪草並沒有將她當作一個普通的閨秀看待,甚至尊重更比兩個哥哥多,她有種遇到知音的感動,推辭了一番,還是鄭重地收下了。
剛將謝明苒送走,謝洛白就從偏廳裏走過來,圈住她要親,表情似笑非笑。
“太太真厲害,這才剛家,椅子還沒坐熱,就把我的小表妹收服了。”
溪草抬手隔開他的臉。
“什麽收服,你可別汙蔑我,我是真欣賞明苒,難得她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有這樣的胸襟抱負,我鼓勵她是發自內心,可沒摻雜別的。”
“是我說錯了,快過來吃飯,飛機上顛簸了一天,你都餓瘦了。”
說著,拖氣她的手就往偏廳走,溪草聽著這荒唐話,哭笑不得,跟他在檀木桌前坐下一看,是四五樣小菜和一道湯,他們飛機到的鍾點不定,廚子做菜時間也趕,並沒有什麽費事的大菜。
江南菜,燉、蒸、燜居多,注重調湯,味道鮮美但口味偏甜,外地人吃多了膩,所以那些紅燒獅子頭之類,溪草嚐了幾口就擱下了,謝洛白就伸手把一碟春筍鹹肉千張包抬起來挪到她麵前。
“這個不甜,你嚐嚐,明個兒我叫小四找個外地廚子來,我們單獨在這院子裏做飯吃。”
溪草搖頭。
“算了,你就別生事了,先是勞師動眾換院子,現在又要單獨開小灶,像是怕被人下毒似的,豈不是讓舅舅覺得你越發輕狂了?”
謝洛白笑道。
“不瞞你說,我之所以不去他們安排的地方住,是因為我在這舊居裏,悄悄修了一條密道,以備不時之需,別人都不知道,等吃完飯我帶你去看。”
果然如此,溪草聽聞越發好奇,一時吃畢,傭人進來收拾了碗筷,夫妻倆一同進了臥室,古色古香的布置,連床也是楠木垂花的拔步床,床邊是一整麵鑲嵌在牆上的落地穿衣鏡。
謝洛白走過去,手覆在鏡側的雕花扳弄起來,溪草才發現,那些木雕的花鳥竟然是可以活動的機括。
哢嗒一聲,機括彈開,鏡子便如同門一般打開了,溪草走近一看,發現後頭竟是望不見盡頭的台階。
“我剛從德國回來的時候,鋒芒太盛,舅舅手底下那些將領,看我很不順眼,暗殺的事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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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過,所以我命小四何湛他們帶人從外頭挖了這個密道,算是一條保命的後路。”
溪草沉默半晌,才合上鏡子。
“希望咱們這次用不上它。”
凝翠閣後接竹林,非常涼爽,兩個孩子又被謝夫人帶走了,沒人吵鬧,溪草躺在謝洛白懷中,一夜好眠,第二天才要正式去見謝家人。
溫夫人在水榭的宴會廳給他們準備了接風宴,蓉城不像雍州那麽時髦,穿舊式衣裙的人居多,謝洛白換了家常長衫,溪草亦是一身繡金絲桃的對襟襖裙,挽著蝴蝶髻插著簪。
打點謝家親眷關係這種事,何須謝洛白提點,溪草這般玲瓏通透,早已準備妥當,她根據每個人的喜好,都備了禮物,連謝信周的幾個姨娘都沒落下,姨娘們收了進口的珠寶首飾,表情都很歡喜,似乎覺得這位表少夫人很會做人。
隻有謝信周夫妻表情十分平淡,謝信周坐著輪椅,他旁邊那個和謝明苒眉眼有幾分相似的貴婦人便是溫氏,溪草向舅舅、舅母行了禮,才發現謝信周穿著雙非常肥大的拖鞋,有幾處的手指關節紅腫得好似蘿卜。
聽說謝信周犯的病是痛風,看樣子不止手指,他的腳趾恐怕也已經腫得非常嚴重,這病一般不致命,可是犯起來卻是疼得打滾,若是到了骨質腐蝕的程度,腎髒也可能受損,危及生命。
“痛風不算什麽病,可實在是折磨人,我身邊倒是有個姓鄭的大夫,是前朝禦醫,在淮城這一年也算小有名氣,不少達官顯貴都爭相找她治病,不如我讓她替舅舅開個方子試一試?”
謝信周和溪草最後一次見麵,還是提謝洛白提親被拒之門外,而那時她的身份還是陸雲卿,謝信周雖然惱怒,但對自己的侄女總是心軟,誰知後來情況反轉,他才得知溪草的真實身份。
“這個前朝小格格,混跡過青樓,當過洛白的間諜,攪得雍州華興社天翻地覆,又和漠城的保皇黨周旋,著實不簡單,這樣厲害的女人娶回家,降住了是助力,若生了異心,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妻子溫氏曾在謝信周耳邊頻頻感歎,而謝信周也把這些話聽了進去。
至於大姐謝信芳對溪草的喜歡,他則不以為然,這樣的女孩子,口蜜腹劍的本事還小得了嗎?單純的大姐,太容易被騙過了。
“不必了,我已經請了蓉城的名醫來看過,吃著他開的方子,那大夫說,藥吃雜了不好。”
謝信周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溪草就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
在帶兵打戰方麵,謝信周是極其信任謝洛白的,可在某些事情上,他和謝洛白政見卻不一致,比如當初謝洛白插手東北和淮城的事,謝信周就很不讚同,可侄兒卻把他的反對置若罔聞。
然這僅僅是鬧得不太愉快,令謝信周真的心生警惕的,卻是樓奉彰準備複辟時,蓉城和雍州聯合發表的那份起義聲明。
那聲明,並沒有經過他本人的同意,那時他正犯痛風,躺在床上忍受疼痛,黃珍妮拿著謝洛白拍來的電報求見,卻被溫氏以大帥突發頑疾無法見客為由,拒之門外。
淮城那邊事態緊急,其他軍閥都在觀望蓉城謝氏的態度,黃珍妮也是個剛猛的性子,居然越俎代庖,不請示謝信周就私自發了通稿,事發後,謝信周氣得幾乎要槍斃黃珍妮,又是謝洛白拍來電報,說黃珍妮乃是奉了自己的命令才如此膽大妄為,舅舅要算賬,就算在我頭上好了。
謝信周又氣又無奈,狠狠發了一通脾氣,到底不能拿謝洛白如何。
畢竟蓉城的半壁江山,都是他這個大侄子打下來的。
溫氏就適時地道。
“大帥別忘了,曆史上曾出過個殺兄弟奪父位的李世民,我擔心某天洛白也……我們的兒子再不成器,你這當父親的,好歹也得保他們一條命啊!”
於是就在謝洛白準備回蓉城的不久前,謝信周替兒子謝旌文作主,和參謀長施銘的長女施瑩訂了婚,而謝令文,則和蓉城商會會長的女兒交往了。
局勢在悄然改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