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淮城詭譎_第456章 金蟬脫殼
即便如此,馬車已經跑將起來,根本沒有停靠等待鄭金花的意思。
溪草心中一疑,正想呼嗬護兵停車,裹著深藍色繈褓的女嬰忽然哭叫起來。
女兒一哭,旁邊的哥哥也扯著嗓子嚎起來。溪草手忙腳亂把孩子從小竹籃中分別抱起來,好不容易才把一雙兒女哄安靜了,再抬眼時,才發現馬車已經不知道到了什麽地方。
順著半掀半閉的車簾,溪草很快認清了自己的處境。
出行兩輛馬車差不多十來個人,現在隻剩一輛馬車並趕車的護兵和她們母子三人。
旁人也算了,竟連劉醫生也不在左右,而且她最信任的鄭金花也被龍硯平刻意隔開……
溪草心中咯噔,忽然閃過不好的預感。
莫非,終還是謝洛白和她信任錯了人。龍硯平口口聲聲表示以命守諾,這才是他的目的?!
她大早才剛剛生產,又拖著兩個出生不過一日的嬰兒,說是手無寸鐵毫無還擊之力也不為過。
這般狀況,自然不便硬拚。溪草腦中思索飛快,猶在計較如何拉攏這個很有可能被龍硯平策反的護兵,馬車轉入一條深巷,溪草隔著車簾起伏的縫隙往外望去,但見前麵一扇足夠馬車進入偏門大開,護兵毫不猶豫趕車入內,隻幾個呼吸,馬車一下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一聲焦躁的女聲也隨即響起。
“少夫人!”
溪草掀開車簾,登時意識到自己的猜測大抵錯了,聲音中難掩驚愕。
“金嬤嬤,你怎麽在這裏?”
“少夫人,一會我再和你詳說。”
見溪草和孩子都平安無事,金嬤嬤明顯鬆了一口氣。她麻利地爬上馬車,先把溪草從馬車上扶下來,替她裹上防風的大氅;又小心翼翼地把兩個孩子交給趕車的護兵,把母子三人帶到了小院正對的廂房。
看著屋中一應俱全的嬰兒用品,溪草且驚且疑。
“這是哪裏?”
“還是未園。”
溪草愣了一下,立時回過味來。
“這麽說,這一出調虎離山都是硯平的主意?你們懷疑鄭金花或桑姐有鬼?”
“少夫人且聽我慢慢道來。”
金嬤嬤笑盈盈地把兩個孩子抱到窗邊的鴛鴦塌上,麻利地給他們蓋上小被子。
“何副官在安排地方的時候,就考慮地很周全;至於這多備下的一套嬰兒用具,乃是龍少爺的意思。”
金嬤嬤帶著溪草在房間中擾了一圈,溪草才明白這所謂的“考慮周全”是什麽意思。這差不多二十平方的屋子,床板下麵藏著一個地下室,聽金嬤嬤說,裏麵不止嬰兒用品齊全,還具備了做外科手術的條件,藥品食物一樣不少。
“昨天我熬到後半夜就撐不住了,被鄭大夫和桑姐叫去休息,都沒有看到小少爺和小小姐出生……”
溪草還以為她愧疚,柔聲安慰。
“你年紀大了,再說還有鄭大夫、桑姐並劉醫生,全部守在旁邊其實也沒有必要。”
金嬤嬤猶豫了一下,道。
“不是的!少夫人生產這樣的大事,我怎麽能臨陣掉鏈子,平素我精神頭也好,昨夜突然那樣,雖說遺憾錯過了孩子的誕生,然起初也沒有察覺什麽。直到今日大早,聽到龍少爺說未園被人盯上了,才意識到哪裏不對……”
她頓了頓,神色有些凝重。
“後麵想想,我之所以突然精神不濟,乃是喝了鄭大夫遞來的茶。那茶水據她說是提醒的,用到我身上,反而越來越困……”
溪草吃了一驚。
“那茶水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喝了?”
金嬤嬤沉吟。
“當時鄭大夫給產房中每一個都沏了一杯。隻是劉醫生留洋的,飲食上有些怪癖,隻喝自己兌的葡萄糖水;而桑姐看少夫人生得不順暢,又是求菩薩保佑,又是不住念佛,興許也沒有心情碰杯。想來,隻有我一人喝了……”
聞言,溪草目光越發古怪。
鄭金花醫術高明,用茶水把人放倒對其完全不是難題;想起自己已疼得迷瞪幾乎力竭時,鄭金花才獻出那所謂的秘製靈芝益母丹,溪草疑惑更深。
“我生產的時候,是不是隻有鄭金花一人在旁邊?”
金嬤嬤認真想了想,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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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兩個孩子都是鄭大夫一手接生的!當時桑姐在外麵煨薑湯,劉大夫被鄭大夫打發去燒熱水……等龍先生收到未園被人盯上的消息,衝進產房的時候,孩子就生了!”
按理說,多個人多個幫手,鄭金花支開二人的意圖,溪草實在想不明白。莫非真如龍硯平猜測,這夥在未園四周出沒的人,真的和鄭金花有關?
而她的目的,或者說是他們,又是什麽呢?
溪草頭疼欲裂。
天微亮時候才將將生產,而後還沒有歇下一口氣,又馬不停蹄上了馬車奔波進出。在馬車上,為了不讓周遭人擔心,她都在強撐如常,現在再也堅持不住了。
“少夫人!”
見她身體搖晃,金嬤嬤忙把她扶在床上躺下,正要幫她蓋上被子,溪草忙一把拉住金嬤嬤的手,出口的聲音氣若遊絲。
“這裏……平安嗎?”
金嬤嬤微笑,飛速向溪草敘說了龍硯平的安排。
“少夫人放心,龍少爺很妥當,你好好睡一覺,小少爺和小小姐有我照顧。”
所有的一切和溪草想象中出入都不大,唯一的意外便是那半途偶遇的土匪。不過即便沒有他們,龍硯平也會製造事故,甩脫其他人,這個意外的出現,無非讓計劃提前了。
而在溪草來到未園時,一架和她所坐馬車一模一樣的車子,會出現在通往槐村山道上。當然,呈現在所有人麵前的,隻是被搶劫一空的空車,溪草和孩子會順其自然地失蹤於人前,躲在這最不可能出現的地方,靜觀其變!
好一出金蟬脫殼之計!
溪草心中讚歎,也感慨龍硯平對人心的掌握之精妙。
大抵知曉已經平安,溪草再也抵不住困意,一頭睡了過去。
再說龍硯平那邊,解決完土匪之後,便打馬往槐村過去,不想在山道上與鄭金花不期而遇,當然,現在的她已不是孑然一人。
龍硯平銳利的雙眸淡淡掃過鄭金花身後平白冒出的一隊人馬,聲音驟冷。
“鄭大夫,你周圍這些朋友,不介紹一下嗎?”
鄭金花雙眼猩紅,麵上不是慣常的慈潤形容,淩厲得有些猙獰。
“龍硯平,你把格格和兩位小主子帶去哪裏了?”
龍硯平怔了一下。
“什麽意思?”
這個表情落在鄭金花眼中,引得她麵上的冷意頃刻凝結成冰。
“龍先生裝得果然像啊!我現在沒有時間陪你耗,不管你效忠的主子是樓奉彰還是其他,若格格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一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咬牙切齒拋下這句狠話,鄭金花道了聲走,塵土飛揚間,一隊人馬打馬遠離。
龍硯平望著鄭金花絕塵而去的背影,雙眸微眯。
很顯然,彼此都不信任對方。逐漸放大的猜忌,讓整個事件蒙上了一層迷霧,倒更好地為溪草爭取了時間。
龍硯平目光微凝。
既如此,他索性把線索弄得更亂一點,畢竟他的身邊,或者說桐村鎮甚至槐村,都會有探子出沒,不讓他們忙亂一陣,豈非對不起他們的付出?
他召來幾個護兵,叮囑了幾句。隻見幾人打馬分頭散開,而龍硯平的隊伍,繼續朝著槐村方向前行。
淮城三軍總長展錦榮的官邸。
二樓會客室,一張棋盤黑白交錯,兩方廝殺正是難解難分之勢。見對麵的白子輕輕落下,執黑子之人從棋簍子中摸出一枚,可在指尖捏了半天,還是沒有放下。
真真舉棋不定。
“洛白,真有你的。可惜我展某人此生隻得一個女兒,不然一定要召你做我的乘龍快婿!”
展錦榮朗聲大笑,而他對麵,驀然坐的便是當下被總統府封城緝拿的謝洛白。
誰能想到被樓奉彰冠以國難當頭公然造@反的華夏罪人——雍州沈氏、蓉城謝氏的代言人謝洛白,此刻竟氣定神閑地被總統的拜把兄弟展錦榮奉作上賓,秘密藏在官邸。
“展總長不要開玩笑,我可是有夫人的人了。”
謝洛白一身長衫,和展錦榮一樣的家常打扮。他轉了轉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無聲地強調自己的已婚身份。
“您遲遲不落子,是打算認輸了嗎?”
展錦榮笑意一收。
“臭小子,誰認輸了!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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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賞你,抬舉你幾句,就立馬蹬鼻子上臉!告訴你,元煊可比你這等兵痞文明多了,我滿意得很!”
“他自是極好的。”
謝洛白目光聚在展錦榮丟下的棋子上。
“話說這盤棋,展總長還要考慮多久?”
展錦榮恍若沒有聽懂這一語雙關的詢問,隻凝眉又摸出一枚棋子。
他是欣賞謝洛白,可在政治立場上,他很早就和樓奉彰捆綁在了一起。雖說他後麵的複辟行為讓展錦榮不能苟同,然二者之間,加之兒女親家這一層關係,他最終還是會傾向自己的拜把兄弟。
直到女婿梅鳳官把假總統一事告知,並且和女兒共同表示,為了民主革新,堅決推翻樓奉彰,請展錦榮和謝洛白統一戰線,共同反對複辟。
展錦榮已經記不得自己當時的心情,隻想起他沉默了數秒,看向自己的女婿。
“元煊,我想知道你是因為樓奉彰身份有異,才發對複辟;還是其他什麽原因?畢竟,縱是他殺你雙親,對你卻頗為厚道。”
即便是梅鳳官的嶽父,可展錦榮首當其衝的還是一位政治家,是淮城新政府的三軍總長,是崢嶸歲月中和兄弟們為了守護國土,和日本人正麵開戰的鐵血軍人!
聞言,梅鳳官目光驟然收縮。
他的今天,都是假樓奉彰給與的,分明可以不認自己,可他偏生選擇了接納。誠如展錦榮所言,假樓奉彰對自己確實不錯。
梅鳳官深吸了一口氣,聚力握緊了身畔展若男的手。
“爸爸,我自小在戲班長大,家國情懷對我而言太過遙遠,很多時候,我所求的無非是一頓飽飯,一處遮風擋雨的住所,一個安身立命的本事!直到再次和謝少夫人相遇……”
他的聲音很平靜。
“是她讓我明白,這世間除了個人得失,還有民族大義,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而若男,更讓我深切地體會到,唯有民主科學才能拯救華夏,且因緣湊巧,我已經不是在台上戲夢春秋的伶人,我的身份注定不能再置身事外袖手旁觀,這是我的責任!
可以說,謝少夫人讓我清醒;而若男,讓我有了信仰,是她,重鑄了我的靈魂!
所以即便那位嚷著複辟的男人是我的血緣至親,我也會這樣做!”
一番話,不僅讓展錦榮對梅鳳官有了全新的認識,身側的展若男更是激動地紅了眼眶。
婚禮過後,她能感受到梅鳳官對自己的接受,有時候,甚至還產生了他興許已經喜歡上自己的錯覺。
是的,這被展若男界定為……錯覺。
被拒絕了多次,隻要能隨時看到他,展若男就已經很滿足了,至於其他的她不敢再奢望。
可現在,梅鳳官竟說自己讓他有了信仰,並且……重鑄了他的靈魂!
還有什麽比這更火熱的情話?
會不會是自己誤會了,可她的柔荑被他握著,那樣地緊,提醒著展若男一切都是真實的,一時間竟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展錦榮把一切看在眼裏,唇角勾起了一個弧度。
“淮城學生昨日舉行了遊行,要求樓奉彰釋放兩院官員;而以霍顏青為代表的商界,還有淮城中的工人也紛紛響應,在今天早上包圍了總統府。學生罷課、商人罷市、工人罷工,洛白,你認為樓奉彰還能堅持多久呢?”
謝洛白一愣,立即意識到展錦榮已在側麵表明了立場。
為了強大反對複辟的聲音,謝洛白不僅聯合了淮城中所有能聯合的官員,在報紙上撰文引導民眾選擇國家的未來,甚至派說客聯合潘代英。
至於展錦榮,他不是沒有想過拉攏。隻是這人城府極深,謝洛白摸不清他的底細,斷不敢輕易行動。
哪知就在總統府發出緝捕令的前兩個小時,展錦榮派人找到謝洛白,如實告知並邀請他到官邸暫避。
何湛和小四擔心是樓展二人的陰謀,當下反對,提出讓辛紅鶴易容出一個假謝洛白,替他去赴這場鴻門宴。
“展錦榮心思縝密,便是我,也要拿出十二分精力應對。若是他有心合作,發現我們連根本的誠意都沒有,豈非壞事?”
謝洛白把手中的香煙扣在煙灰缸中,用力掐滅。
“便是龍宮地獄,爺也要去闖一闖。上天待我曆來不薄,我就不信這次會陰溝中翻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