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南轅北轍
樓元煊?!
數月之前,淮城的樓總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長子,那位總統先夫人所出的嫡公子,叫得正是這個名字!
現下,梅鳳官奴仆環繞,排場甚大,而憑他飛速趕至雍州的時效,顯都在昭示他身份的真偽。
可是光憑這一麵之詞,就要證實他的來路,顯然太過簡單粗暴。
不說謝洛白從前在德意誌執行任務時,經常喬裝假扮他人,偽造身份;光看眼下溪草這件事,他們不過稍稍行使了一些手段,就把雍州上下,特別是陸家耍的團團轉。
作為同道中人,對梅鳳官的說辭,謝洛白隻略微一怔後就恢複了平靜;反觀溪草,在短暫的震驚之後,湧出了欣慰,似想起什麽,她飛快確定。
“當時……那半隻玉兔,是你拿走的?”
那一年,少時的梅鳳官把溪草相贈的小金鎖,轉手扔進了池塘,回頭發現小丫頭偷偷跟在後麵,下一秒就噙著眼淚哭了,梅鳳官於是解下了脖子上玉墜,拿來哄小丫頭。
後麵二人相熟,溪草記得梅鳳官曾告訴他,那半隻兔子是家人留給他的唯一東西。
“那我不要了,將來你還需要它來和你的家人相認。”
小小的女孩子解開脖子上的紅繩,從衣襟中抽出兔子,遞給麵前的小少年。
“不了,他們都已經死了,我留著無非徒增傷感,不如你戴著,等不喜歡了盡管扔了去。”
少年自嘲一笑,目中的漠然讓人心疼。
溪草把兔子緊緊地捏在手心。
“鳳哥兒,你送我的東西我永遠都不會扔的!一定會一輩子好好地保管下去。”
梅鳳官微愣,到底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少年,再怎麽故作堅強,逼迫自己渾不在意,可當有溫暖在靠近時,還會忍不住卻去期盼。
然而,忠順王府的四格格,尊貴的金枝玉葉,等少女初長,嫁入高門,脖頸上怎可能還會是可笑的半隻兔子。
不過,這些若是深究,便顯得較真了。
看著身側目光晶瑩的女孩子,梅鳳官總算露出了一絲笑。
“來,我幫你重新係上,格格既然說不會丟棄,那一定要遵守諾言哦!”
溪草重重地點點頭。從此,這半隻兔子就再也沒有離過她的身。
從前額娘還難以理解,女兒有那麽多項圈項鏈,怎麽就偏生寶貝這個東西,不過小丫頭喜歡,也就隨她去;而無論在慶園春,還是南下雍州,這個玉墜果真被溪草遵守承諾,再未離身。
是以,在荒野雪源中遺失了那半隻兔子,便成為了溪草的心病。
少女目露憧憬,縱然在節水馬龍的街口,瞳孔中的隻有自己的身影。
梅鳳官與溪草對視,目光也恢複了往昔的溫柔。
戴著蕾絲手套的手再度被執起,而這一次,手心中赫然躺著那半隻玉兔。上麵的紅繩經過水月的沉澱,已然有些汙損,好似剛剛從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來。
“果然是它,還好沒有丟,太好了,謝天謝地。”
玉兔被溪草把玩了不知多少遍,隻幾秒鍾,她便確定了這正是伴隨了她多年的那一隻,聲音中難掩激動。
梅鳳官唇邊不由浮出一絲笑。
“那次是我不告自取,現下也該物歸原主了。”
他很自然地從溪草手中取過紅繩,就要幫少女重新係在脖子上。溪草也很是順從地微微俯下了頭,方便梅鳳官動作。
這一刻,他們眼中仿佛隻有彼此,周遭的大兵,以及目光莫測的謝洛白儼然成為了空氣。這讓身為婚禮主角的謝司令怎能忍受。
一隻手從天而降,在半空中撈起那半隻瑩潤的玉兔,猛地一扯,就從溪草的脖頸上脫落。
“既然東西已經被樓公子帶走了,就不要再送回來了!”
謝洛白一把把溪草攬入懷中。
“你知不知道,當時你一聲不吭把這個鬼東西帶走了,溪草在雪地裏找尋了大半個鍾頭,而後一直陷入自責當中。你不在的這段日子,她無時無刻都在擔心你。而你呢?在淮城逍遙快活,當你的總統府貴公子,現下無聊了,又來破壞她平靜的生活!”
溪草憤怒地抬起眼。
“謝洛白,你什麽都不了解,這是我和梅鳳官之間的事,請你不要插手。”
梅鳳官曾不止一次地懇求自己隨他而去,遠離是非,是溪草一次一次地放棄了。兩人之間,顯然是自己更對不起他多一些。
瞥見少女眸中的愧疚,謝洛白冷笑數聲,聲音中已經難掩醋意。
“如果隻是你們之間的事,我自不會插手。可是,梅鳳官已然插手到我們之間了,你說,我要不要和梅老板清算清算?”
溪草隻當謝洛白無理取鬧,冷著臉不說話,從他手中拚命去奪那半隻兔子。這個動作越發激怒了謝洛白,他把玉兔往地上重重一扔,溪草想去撈已經來不及了。
隻聽一聲脆響,那枚被溪草小心嗬護,見證了她家族破滅,陪伴她熬過前生顛沛流離的寄托,就在她眼前,化作了碎片。
溪草渾身一震,整個人的靈魂好似從身體中抽離,忽地癱軟在地上。
謝洛白大驚,正要去扶溪草,她卻尖叫著用力踢打他。眼看自己的新娘子,就要被另一個男人抱在懷中,謝洛白目光驟寒,也不管溪草抗拒,打橫把她抱在懷中。
尤要上前,前路便被擋住,梅鳳官長臂一伸,瀲灩的眸中盡是陰冷。
“謝洛白,你太過分了!今日我絕對不會讓你再帶走溪草!”
“我過分?”
謝洛白從齒縫中吐出一聲笑,似是聽到了什麽笑話。
“我謝洛白向來不會說著一套,做著一套!不像梅老板這般,打著愛護的名義,實則卻是要折斷鳥兒的雙翅,迫她走上絕路!”
聞言,梅鳳官麵色一變,溪草也在霎那停止了捶打謝洛白的動作。
“什麽意思?”
對比少女冷厲的質問,謝洛白的表情反而輕鬆下來。他騰出一隻手,幫溪草理了理鬢邊的紛亂的發絲,聲音很是憐惜。
“溪草,萬懷南那老東西是怎麽來的,你還不明白嗎?或許應該讓梅老板向你講一講,他是如何尋到陸雲卿,繼而又命人帶著她南下認祖歸宗的經過。”
溪草的脊背一瞬僵硬,她有些艱難地把視線移向梅鳳官,可惜梅鳳官唇角動了動,卻沒有說出溪草期盼的內容。
他說他找到陸雲卿,是為了幫自己擺脫陸府,恢複自由,不想最後……
梅鳳官睫毛顫了顫,沒有說下去了。可溪草已經什麽都明白了,默默幫他補充完了後半句話。
不想到最後,卻成就了趙寅成的收網之局。
此時此刻,溪草忽然很是疲憊。她既恨趙寅成陰魂不散,處處成為阻隔她和梅鳳官的障礙,又難過梅鳳官缺乏對自己的信任。
畢竟,這些東西,他完全可以先知會自己。
至少,就不會讓自己毫無準備,措手不及。
想到這裏,溪草不由捫心自問。梅鳳官不信任自己,她對梅鳳官又是絕對信任嗎?
之前因為趙寅成,自己甚至還向梅鳳官套話,迫他做出選擇;而和趙寅成合作的過程中,幾次接觸,溪草對梅鳳官的了解,甚至還不如對方。
她和梅鳳官兩個人,彼此心悅,卻在行動上南轅北轍。
殘酷的現實,令溪草絕望,也讓她前所未有地清醒。
她轉過頭,對謝洛白道。
“六國飯店裏,賓客應該已經來了,我們先過去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溪草幾乎麵無表情,好似一個在執行任務的機器。梅鳳官目露擔憂,謝洛白亦是微微皺眉。
不過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決定先給溪草冷靜的時間。
隨著梅鳳官帶著手下們依次離開,繞城的婚車也開始往前行駛。
有了這個變故,車輛不再似從前那般不緊不慢,而開道的吉普車還是左右斷後的騎兵們表情也變得肅然,給喜慶的婚禮添了一層莊重。
六國飯店,梅鳳官沒有來。
縱然多少能猜測這場婚禮是在做戲,可他還是沒有勇氣目睹溪草嫁給旁的男人。
而沈督軍在婚車被攔截的當口,也知曉了淮城方麵派了大公子前來道賀,得知那位樓公子,竟是正隆祠的梅老板,飯店中的賓客們已是低聲議論開來。
一個個感歎造化弄人,陰錯陽差。
當中有些曾得罪過梅鳳官的,更是心中忐忑。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古人誠不氣我,那一句莫欺少年窮的確是對的!
不過議論最甚的,還是梅鳳官、沈溪草以及謝洛白三人的糾葛與愛恨。
一個是雍州、江南地界的未來主帥;另一個是淮城總統府的嫡長子;還有一個是出生不堪,身份低賤的煙@花女子。
前麵兩者都是人中龍鳳,要什麽女人沒有,怎麽就隻鍾情後者,實在讓人費解。
帶著這個疑問,當謝洛白和溪草出現在六國飯店時,賓客們投向溪草的視線難免夾雜興味。溪草卻渾然不覺,在無數試探話語襲來時,見招拆招、滴水不漏地和眾人周旋,姿態高雅,談吐得當,讓沈督軍很是得意。
“不愧是洛白尋到的佳媳,將來沈家交到溪草手上,我很放心。”
沈督軍人前人後毫不掩飾對溪草的滿意,讓在場人更是詫異,一個個看向溪草的眼神更是飽含深意。
不愧是出生窯子的妓子,把小的迷得團團轉,連老的都不放過……
溪草聽到,不過一笑。
婚禮晚宴,謝夫人沒有來,謝信周沒有來,就連沈家的沈老太太、沈慕貞母子三人也拒絕出席。
最關心的人和最需要防備的人都不在現場,溪草樂得輕鬆,除了在必要時刻和和賓客們應酬,大多數時間,都和辛紅鶴聊天。
辛紅鶴很是率性,對於溪草,無非稱呼變了,其餘一如既往,讓溪草很是感動。
兩人正聊著,忽聽前方賓客有些騷動,辛紅鶴懶洋洋地抬起眼。
“晚宴都舉行一半了,踩著這個節骨眼來,還引得這樣大的騷動,不會是陸家人來了吧?”
今日的晚宴是西式酒會,開場舞結束後,發現溪草心不在焉,謝洛白就不忍她繼續強撐,還主動把辛紅鶴請來,讓她陪溪草說說話。
有這樣一個女土匪震著,多少也讓討厭的蒼蠅蚊子們收斂許多。
如今這般狀況,定是發生了什麽讓喜看閑事的群眾們興奮的事。溪草循聲望去,這一看也不禁從座上站起。
人群中分開一條道,陸承宣杵著拐杖,領著一個女孩子朝溪草方向過來。
那個女孩子看上去和陸承宣五官出其地相似,隻一眼就能辨出與身側氣質儒雅男子的關係,正是真正的陸雲卿。
隻是她目光躲閃,興許不太習慣這樣的場合,穿著平底小皮鞋,被眾人望著,都三番兩次崴了腳。
真的是這般貨色,也難怪把贗品當成寶了!
眾人心中如是想,有些嘴上不客氣的已經小聲議論起來。
陸雲卿心中忐忑,雙手情不自禁絞在一塊,聽得左右談論自己,更是怯生生抬不起頭來。
溪草對二人的到來十分意外,起身迎了過去、
“爸……陸先生,你們怎麽來了?”
陸承宣表情慈愛,望著麵前的少女。
“雲……溪草,莫非忘了我們那天說的,無論什麽情況,爸爸都把你當成是我的女兒,現在,你還要這樣見外嗎?”
溪草幾乎要情不自禁叫出來,然而瞥見陸雲卿戒備的眼神,終還是壓住了心中的渴望。
“今夕不比往日,陸太爺定是恨透了我,為了以後大家都不為難,我還是稱呼您為陸先生吧。”
注意到陸承宣目中閃過的失望,溪草頓了頓,補充了一句。
“在我心中,您始終都是我最親近的長輩!”
陸承宣也不勉強她,隻越發感慨少女的懂事通透。
溪草猜得不錯,自她的身份敗露,陸太爺的確把所有陸府的不安定事件都歸結於她。溪草故意疏離自己,無非也是為了不讓自己陷在其中,左右尷尬。
於是陸承宣招呼手下上來。
“你和洛白大婚,我怎能不準備點什麽。”
除了一隻沉甸甸的皮箱之外,陸承宣親自從手下手中接過一物,小心翼翼遞給溪草。
“這是之前洛白送來的,我看你著實喜歡,故把它也一並帶來了。家裏的其他東西,你如果想要拿什麽,盡管去取。而陸公館,也始終有你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