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敗北滋味
話都這樣說,那就無法溝通了。幾人寒暄了片刻,終是不歡而散。
回陸公館的路上,溪草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馮玉蓮身材窈窕,相貌又生的清秀,加之一副冷傲的形容,不僅在同齡人中極為出色,便是比年輕的小姑娘也多了一抹難以言喻的風情。
會不會真如嚴曼青形容,這起離奇凶殺案製造者實乃是馮玉蓮的另一個愛慕者?
雖然經曆了她自盡未遂一事,二人的關係近了一步,可這畢竟涉及個人隱私,很多東西溪草也不好詢問。而追查素冠荷鼎買方這件事,已被陸太爺安排給陸錚,溪草決定靜觀其變。
不過現下嚴曼青母子被這件事絆住了腳,因為安德烈的意外橫死,法國領事理查德與陸家大房的合作也算終止了,如今熊家織紡的競爭,又回到了最初的,變成了溪草與趙寅成。
後天便是與受害者交涉的日子,他們現在還一籌莫展,不知趙寅成那邊有什麽收獲。
溪草回到陸公館就立即給謝公館致電,電話那端是一個有些陌生的女聲,溪草聽了一會,才認出是龍硯秋的聲音。
不知怎的,龍硯秋今日的態度熱情得詭異,知道電話是溪草打過來的,竟然主動邀請她一起逛街。
“原來是雲卿,這幾天洛白哥哥太忙了,除了昨天晚上突然半夜闖入我的房間,之前都把我丟在陸府,我都快悶死了。你什麽時候有空,帶我到雍州各地逛逛,咱們年齡相仿,一定會有很多共通話題的!”
溪草一愣,原來昨晚謝洛白離開後和龍硯秋在一起?孤男寡女,黑燈瞎火,兩人沒有發生什麽溪草才不相信,不過這又與自己有什麽關係呢。
溪草於是笑道。
“那麻煩硯秋小姐告訴言表哥,我已經出院了,請他回來給我打個電話。至於逛街可能要再等一些日子了,我最近出入有些不便。”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驚詫。
“啊,原來你受傷住院了?洛白哥哥有沒有去探望?既然傅少都知道了,他一定也知曉了吧。”
聽溪草半天不吭聲,龍硯秋啊了一聲。
“看我說什麽,洛白哥哥不來探望,那我也要來啊,你現在在家吧,我一會就過來。”
說完根本不給溪草拒絕的機會,龍硯秋已經掛了電話。
她冷著臉,吩咐傭人。
“去給我準備一隻果籃,再去外麵叫一輛黃包車。”
傭人好心提醒。
“硯秋小姐,夫人今天沒有用車,要不我去讓張叔準備一下?”
“誰讓你自作聰明了?!”龍硯秋冷了顏色,聲音是與嬌俏外表不同的陰狠。
“關於我的事,你膽敢向姆媽和洛白哥哥透露半句,你就等著吧。”
說完噔噔噔上樓,留下一臉悚然的傭人僵在原地。
龍硯秋動作很快,溪草才洗完澡,她已經到了陸公館。
團花鑲金邊旗袍,織金流蘇穗子披肩,讓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增添了幾分深沉。
其實這種花色年輕小姐並不喜的,一不小心就會顯得老氣,哪怕龍硯秋在款式上別出心裁,故意掐了腰線,提高了旗袍開衩,還在領口上點綴了一顆年輕女孩最流行的火油鑽胸針,卻還是難掩整條旗袍的違和。
不過她也毫不在意,打招呼時故意在溪草麵前轉動自己手腕上的金鐲,表示是在蓉城時謝洛白贈的。
“洛白哥哥不喜歡我穿洋裝,她說女孩子還是要傳統保守一些好看,似乎雲卿也喜歡穿舊式衫裙吧?”
說是探病,可三句不離謝洛白。
溪草攪動著咖啡勺。
“不過是爺爺喜歡,偶爾一穿討他老人家高興。”
“是嗎?”龍硯秋環顧四周,“三姨父不在家嗎?”
又是自來熟地稱呼,溪草敷衍道。
“爸爸在樓上睡覺。”
“雲卿,不知千番沈老太太宴上,洛白哥哥帶你去了哪裏?”
龍硯秋也不介意溪草的冷淡,拉了拉披肩,開門見山拋出問題,觀察著她的反應。
昨晚謝洛白的失態,龍硯秋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陸雲卿。而被謝二冷遇的日子,她也從謝府下仆口中盤問出很多關於這位表小姐的信息。
比如,謝夫人屬意侄女,欲打算親上加親。
比如,謝洛白的別館,她可以自由出入。
再比如,謝洛白身邊的人,包括何副官、小四,哪怕是傅鈞言都和陸雲卿關係不錯……
種種消息,如一張密集的蜘蛛網,讓龍硯秋感到窒息。
謝洛白在蓉城也有別館,那是他會見部下,謀略戰局的地方,便是謝夫人也不能踏足,更枉論其他女眷;可偏生在雍州就破了例,聽說還特地請了個老媽子招呼內外,其中意圖不言自明。
而謝洛白身邊的人,就算對蓉城謝府謝信周的女兒們也沒有多親切,卻和陸雲卿……
龍硯秋迅速鎖定了目標,隻是她和溪草接觸不多,不確定陸雲卿對謝洛白究竟存了什麽心思。
不過無論如何,謝洛白是她的,不管發生什麽事,她都不會放手。
“上次突然離席是因為一些緊急的公事。不過硯秋小姐放心,我對表哥沒有非分之想,如今的交集不過是親戚之間正常走動,以及一些不便告知的公事,還請硯秋小姐不要誤會。”
龍硯秋目中的占有欲太過明顯,結合她從前的經曆,溪草已然明白她來的來意。
不說自己對謝二本就無意,龍硯秋這人對感情偏執得近乎病態,目睹親人死在自己麵前都不為所動,對比自己和張存芝在大牢中旁觀謝洛白用刑,一個手癱腳軟,一個失控發瘋,明顯不在一個段位。
君子不立於危牆,溪草不想和她有什麽牽扯。
“是嗎?”
龍硯秋狐疑地盯著溪草,她沒料到眼前人竟這般直言不諱坦明心意。可即便她撇開和謝洛白的關係,龍硯秋對她的敵意卻還是沒有減少。
“昨晚,洛白哥哥也是和你在一起嗎?”
這幅咄咄逼人的姿態,實在讓人難以喜歡。
“若我沒有記錯的話,方才硯秋小姐曾說表哥晚上是和你呆在一起吧?怎麽又突然找我來確定他的行蹤了?”
溪草把咖啡杯重重放在桌上。
“況且,這些東西,硯秋小姐直接問二爺不是更好嗎?”
龍硯秋絲毫未受影響,臉上依舊維係著笑意。
“洛白哥哥說從你那邊過來的,我隻是想都這麽晚了,他卻一臉不高興,有些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麽。”
真是一塊甩不脫的牛皮糖,溪草的聲音中已經帶了不耐。
“不過是關於熊家織紡廠的細節,我們發生了分歧。”
“哦,原來如此,看來確實是我想太多了。”
龍硯秋走後,玉蘭嘀咕。
“這位龍小姐好生奇怪,到小姐麵前一通耀武揚威,還穿成那樣,是來擺正室夫人的譜嗎?小四哥說了,二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娶她的,還那麽……”
“玉蘭!”
溪草厲聲打斷她的話。
“這是二爺和龍小姐之間的私事,以後切莫再提。”
接下來的時間,溪草便耐心等待傅鈞言的回電,到了晚間,傅鈞言總算從謝洛白的駐地回來,告訴溪草王二的遺孤已經醒了。
“不過那孩子興許嚇傻了,一時半會問不出什麽,估計趕不上最後期限了。”
“總歸都是好消息,大不了先準備點錢把受害者的醫藥費結了,等弄清事情始末,再登報聲明,也算是織紡廠給受害者一個交代。”
傅鈞言讚同。
“好,我明天就去銀行取錢。”
放下電話,溪草略微心安。因為上樓不便,她索性讓玉蘭在一樓給她收拾出來一間房間;並讓人保守秘密,切勿向陸承宣透露自己受傷一事。
當天晚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認床的原因,溪草睡得並不安穩。
夢裏她和梅鳳官在一列飛馳的火車上,窗外景色快速移動,兩人十指緊握,目中都是對未來的期許與向往。忽然火車哐當一聲突然停下,溪草悚然抬眼,梅鳳官輕拍她的脊背安慰。
“別怕,興許是給過路的軍政專列讓道。”
然而,當包廂的門被人一腳踢開時,溪草目中的僥幸頃刻破碎。謝洛白一身戎裝出現在門口,二話不說便舉槍對準了梅鳳官。
見他扣動扳機,溪草想也沒想便擋在梅鳳官前麵,然而梅鳳官似早有防備,一個旋身就把溪草壓在地上。
夢中的最後,是梅鳳官逐漸消散的瞳孔,以及額上流淌迸出的血,順著溪草的額頭蜿蜒而下,染紅了她的前襟。
溪草想哭,眼淚好似凍住;想叫喊,聲音卻卡在喉口;想捂住那噴湧而出的血,可手腕卻又千斤重,完全抬不起來……
耳畔腳步聲越來越重,有人把她從梅鳳官身下拖出來。謝洛白板起她的下巴,森冷的眸中滿是對獵物不自量力的嘲諷。
“我警告過你無數多次,但你還是一次次挑戰我的底線,溪草,這個代價,可還滿意?”
“不,這不是真的……”
溪草終於嗚咽出聲,她搖著頭,一個勁的重複,“不……是真的……”
“小姐,小姐……”
耳邊的呼喚讓溪草一瞬迷茫,似乎有人推了推自己的肩膀,火車車廂,一臉惡意的謝洛白,以及滿身血汙的梅鳳官也在瞬間化作碎片逐漸消散……
“小姐,小姐……”
耳邊的聲音越發清晰,溪草睜開雙眼,看到滿臉擔憂的玉蘭,還是有片刻恍惚。
“小姐似乎是魘住了。”
玉蘭給她遞來一個杯子。
“我守在外麵,聽到小姐一邊哭一邊說夢話。可有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叫醫生?”
口中的溫熱讓溪草一顆心逐漸恢複平靜,夢中粘稠血液滴答在皮膚上的觸感實在太過真實,不過還好隻是一個夢……
“不過是做了一個夢,並沒有大礙,你先去休息吧。”
房間再度陷入黑暗,溪草還是久久無法入眠。
這個不祥的夢,是不是在預示著什麽?
袖下的手無意識緊握。
沒有哪一刻,溪草對權利如此渴望。
既然謝洛白能借助祖上資源為其所用,如果她在雍州站穩腳跟,將來恢複王府格格的身份,是不是也能利用忠順王府昔日的人脈,獲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到了和受害者交涉的時日,傅鈞言早早就開車過來接溪草一起去熊家織紡廠。
讓人奇怪的是,織紡廠大門大開,鐵門外冷冷清清,竟是連半個鬧事的人都沒有。
傅鈞言和溪草對視一眼,皆是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困惑。
守在外麵的織紡廠工人認出傅鈞言的小汽車,跑過來敲開了駕駛座的車窗。
“原來是傅少和雲卿小姐,熊老夫人和趙先生在廠房辦公室等著二位,這件事已經圓滿解決了,熊老夫人說看到二位,還請你們進去一趟,她要親自向二位道謝。”
“解決了?”
溪草失聲,飛速搖開後座車窗。
“我怎麽都不知道?”
工人很是興奮,聲音中都是笑意。
“也是大早趙先生帶來的好消息。”那人從身後摸出一份報紙。
“二位請看,這是今天大早的《雍州日報》!”
溪草一把接過報紙,隻見頭版頭條登載了熊家棉被受害者們的集體致歉辭,表示是他們誤信了謠言,讓熊家織紡廠承受了不白之冤。熊氏織紡乃民族良心企業,知道是誤會一場,今日特意發表聲明,向熊家道歉。
傅鈞言從溪草手中接過報紙,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太奇怪了,既說是誤會,卻又不說明具體事由,像是被輿論控製強行壓下去一樣!趙寅成怎麽做到的?”
自己花時間花精力,還借助了謝洛白的力量卻陷入死局,旁人竟輕而易舉解決,傅鈞言的挫敗不是一點兩點。
想起自己曾在深巷被趙寅成狠狠擺了一道,差點丟了清白,溪草眸中浮起一層冷光。
“決計不會是什麽正大光明的手段,我們先進去看看!”
廠房辦公室,熊老夫人與趙寅成相談甚歡,見二人進來,熊老夫人向溪草和傅鈞言表達了感謝。
“我年歲也逐漸大了,六爺走後,麵對偌大的織紡廠也是有心無力,可冒然關閉也是對不起六爺生前心血。如今,也請二位做個見證,熊氏織紡廠將會與趙先生達成合作,今後還請趙先生多多費心。”
溪草渾身一震,隻聽傅鈞言勉強道。
“是嗎?那恭喜趙先生,不知道老夫人什麽時候和趙先生簽合同?”
熊老夫人鄭重道。
“所以才請兩位幫忙見證。我畢竟年歲大了,對新式合同一知半解。雲卿小姐是陸太爺的孫女,傅少亦是古道熱腸,老婆子很放心,不知二位能否幫我這個忙。”
溪草抬起頭,正好與趙寅成狠戾的視線相對,他摘下禮帽,露出了梳得光亮的背頭,勾唇的弧度下是森森白牙。
“聽說陸小姐和傅少也在爭取織紡廠的經營權,讓他們作見證,恐怕一時半會二位還有些接受不了。趙某有個不情之請,還請熊老夫人暫避,我有幾句話想對兩位說。”
熊老夫人點頭。
“我去給幾位準備茶果點心。”
辦公室的門輕輕合上,趙寅成麵上的笑盡數收斂,他翹著腿坐在椅上,隨手點了一根雪茄。
“陸小姐,敗北滋味如何?”
他盯著溪草,吞雲吐霧間喉中發出一聲笑。
“至於我的方式,你也不用費心去查。不妨告訴二位,我不過是找了幾個人殺雞儆猴,讓他們集體放棄鬧事維權。那些人果真不經嚇,一下就屈服了。對待這些螻蟻,何須被他們牽著鼻子走,浪費時間和他們周旋講道理。很多時候,以暴製暴才是最高效的!”
傅鈞言怒道。
“你這是犯法!”
雖然跟在謝洛白身邊,也知曉他很多手段見不得光,可傅鈞言到底不涉足其間,骨子裏還保留了那一分書生意氣。
趙寅成的目光滿是輕蔑。
“婦人之仁。條條大路通羅馬,無論如何,這件事經趙某之手完美解決,兩位技不如人,還想胡攪蠻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