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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隻是做戲

  還是橫德裏巷的牡丹閣,梅鳳官小心翼翼幫溪草處理傷口,似乎怕弄痛了她,他的動作很輕,但凡溪草露出些許抽痛或者擰眉的姿態,就立即收了手。


  “還是去教會醫院處理一下吧。”


  “不過是一些皮外傷,我心中有數。”


  溪草故作輕鬆道。


  “我這樣惜命,如果疼怎麽會硬抗,剛剛隻是撞了一下,有些頭暈罷了。”


  她越是深明大義,梅鳳官心中越不是滋味。


  “是我讓你為難了。”


  他明白,溪草之所以不去醫院,無非是怕這事被謝洛白知曉,繼而連累到自己。趙寅成對他有恩,相交多年,雖然偶有出格之舉,可頃刻變友為敵,梅鳳官自問自己還做不到。


  “溪草,我會盡快和趙寅成撇清關係,請給我一點時間。”


  說這句話的時候,梅鳳官表情有些凝滯。


  腦中不由浮出唐雙雙對梅、趙二人的描述,溪草躊躇了幾秒,終是道。


  “鳳哥兒,你和趙寅成是怎麽認識的?”


  兒時的稱呼讓梅鳳官麵上表情逐漸和緩,他在溪草後腰墊了一個大迎枕,又遞給她一杯調好的蜂蜜水。


  “那是七年前的一天黃昏,梅影班到離燕京城十裏地的奉化縣登台,在去奉化途中,路過一片高粱地,忽然衝出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揮刀攔住了我們的馬車。”


  提起往事,梅鳳官語氣中還是帶了一抹心有餘悸。


  “當時,我們還以為是落單的土匪。沒想到,他逼停了馬車,卻不為求財,隻劫持了兩個幫中弟子,逼我們去為他尋醫問藥。”


  溪草了然。


  “所以你們救了他?”


  梅鳳官點頭。


  “梅影班多是窮苦出生,義父他老人家也經常教導我們,路遇苦弱,能扶一把便扶一把,畢竟這世道,誰不艱難。本以為隻是一個不同往昔的善舉,終會萍水相逢後江湖不見,不想半年後,我在燕京重新登台……”


  梅鳳官頓了一下,麵對心愛的姑娘,實在不想讓她知曉那些不堪的過往。


  “遇到了一些麻煩,正一籌莫展,趙寅成出現了,幫梅影班度過了難關。此後一來二往,我們成了朋友,他在燕京呆了數月,經常來梅影班捧場,久而久之,雍州城上下皆知道梅影班有了他這個靠山,再沒有人來尋麻煩。”


  他歎了一聲。


  “隨著北方形勢越發不好,我也存了南下的心思,趙寅成知道後,六年前我們就一起到了雍州。”


  他對溪草露出了一個微笑。


  “說來就這麽多,隻可惜當時我並不知道你也在燕京,否則我是無論如何都要把你找回來的。”


  眼眶中有淚在攢動,這一切似乎都在溪草的意料之中。


  梅鳳官會救趙寅成,這並不奇怪,畢竟當年若沒有梅影班老幫主,梅鳳官一個流落異鄉的孤兒,恐怕早就餓死街頭了。於趙寅成,無非是他推己及人的尋常之舉。


  而梅鳳官的性子和自己相似,同樣的避重就輕。不說別的,剛剛那個“麻煩”顯然不會似他輕描淡寫的那般簡單。在慶園春的那幾年,溪草也知曉了一些權貴不為人知的齷齪愛好。梅鳳官生得絕色,定然會有人來打他的主意。


  而趙寅成的出現,確實也為他提供了庇護。


  幾年的相處,說是患難與共也不為過,他們之間……


  溪草心中一抽,她早就想向梅鳳官求證兩人的真正關係,可又擔心……


  回憶方才趙寅成看向自己的眼神,仿佛是什麽不共戴天的仇敵,溪草內心一顫,不知道梅鳳官是否已經察覺趙寅成對他瘋狂的占有欲?

  她張了張口,想要詢問,然再出口時問題卻變成了:


  “當年提出來雍州的,是趙寅成?”


  梅鳳官沒有否認。


  “雍州城是前朝開埠最早的城市,那時候北方陷入戰亂,這裏卻還經濟繁榮,安享太平。比起混亂的北地,顯然更適合戲班子謀生。”


  聽起來合情合理,可溪草卻覺得哪裏怪怪的。畢竟若隻是躲避戰亂,燕京也沒遭戰火荼毒,這幾年,留京的豪門富戶一擲千金,也捧出了好些戲曲大家,戲班子並不缺生意。


  “那……關於趙寅成的過往,你知道多少?”


  沒想到梅鳳官竟表現得分外茫然。


  “都是天涯淪落人,他不願說,我自也不會多問。”


  “這些年他到底在幹什麽,你又了解嗎?據我所知,他並非隻是普通的古董商人。”


  梅鳳官大方承認。


  “你的猜測不錯,他表麵是經營古董,可他如今的行事,其實和幫派頭領也並無區別,偶爾也會接一些亡命之徒的生意,比如上次刺殺謝洛白。興許也是倦了,他前段時日還和我說,計劃和熊老夫人合作辦廠,打算金盆洗手。”


  說了這麽多,梅鳳官透露的也不過是趙寅成的表象信息。


  盡管她理解二人相交多年,梅鳳官不可能頃刻改變立場,向她毫無保留地坦白趙寅成的底細;可自己方被趙寅成教訓,心愛之人對其還無意識流露維護,讓她分外不舒服……


  看少女久久不語,梅鳳官何其敏銳,從溪草毫無邏輯的發問中,早就發現了少女的古怪。


  “溪草,我們並不是那樣的關係!”


  他握住她的手,想起當初在正隆祠戲樓,自己對她說的那些輕浮言語,麵上浮上了一抹薄紅。


  “這些年,我們都是在做戲,無非是為了各取所需。”


  溪草驀然抬起眼。


  “真的?”


  “自然是真的。”梅鳳官眸中掠過一道厲光,

  “在有些事情上他確實逾越了。我到雍州已有六載,手中也存了不少產業,早就準備和趙寅成分道揚鑣,我會盡快著手辦這件事。”


  得到梅鳳官的承諾,溪草心中大安,

  “趙寅成這人很危險,我還是有些擔心……”


  “別怕,給我一點時間。趙寅成雖然行為有些極端,不過我們之間畢竟還有交情,我想他不至於翻臉不認人。”


  溪草卻沒有梅鳳官樂觀,她總覺得趙寅成對她的厭惡,除了情敵互不順眼的排斥外,還有一些其他東西……


  “你可知他和陸承宗之間到底是什麽深仇大恨?”


  梅鳳官卻忽然變了顏色。


  “他和陸承宗有仇?”


  “你不知道?”梅鳳官的反應,讓溪草奇怪,逐把熊六爺葬禮上,趙寅成主動向自己拋橄欖枝的始末告訴了他,見梅鳳官的眉頭越擰越緊,溪草心髒一陣緊縮。


  “莫非……你知道什麽內情?”


  梅鳳官卻隻是定定看著她,向來溫和的麵上已被陰雲籠罩。


  “溪草,你什麽時候才能擺脫陸雲卿這個身份?”


  這突來的嚴厲讓溪草大惑不解,她怔愣了半晌,聽梅鳳官再次發問,才道。


  “我不知道……不過……至少不是現在。”


  午間一場大雨,把梅鳳官與溪草困在了牡丹閣。兩人品茗下棋,倒也愜意。等雨過天晴,溪草那身弄髒了的袍子已被漿洗熨好,送上了樓。


  溪草退至屏風後,脫下梅鳳官的長衫,換回自己的裙子。


  “你這件衣服,我拿回去洗幹淨,再給你送來。”


  其實洗衣是假,鋪墊下一次見麵的機會才是真。一借一還,有來有往,便有了交情。


  梅鳳官微笑。


  “我以為你會找我借傘。”


  知他拿《白蛇傳》調侃自己,溪草微笑。


  “借傘多不吉利,還是衣裳好一些。”


  兩人又聊了一會,到了最後竟有些難舍難分,以至梅鳳官把溪草送回陸公館時已是日暮黃昏。


  他踏著殘陽碎金推開青雲街宅院的大門,入目藤蔓纏繞,蘚綠苔蔥,往常他最喜這份清淡雅致水墨出塵,不知怎的,此刻卻覺得少了一份生動鮮活。


  他順著雨花石小道一路往花廳正房過去。庭院幽靜,花廳最外圍養著一盆鯉錦,換在平常,瓷盆中的錦鯉聽到他的腳步,都會紛紛浮上水麵。


  可今日水麵上不見一紋水波,梅鳳官不動聲色摘下一枚梅花袖扣,正欲捏起,不想右邊一陣猛力襲來,猝不及防間那枚閃著利光的暗器已落入了瓷盆中,驚得鯉錦們短暫探頭,下一秒又紛紛沉底。


  帶著酒氣的呼吸陣陣拂過耳廓。


  “阿鳳,你的功夫都是我一手教的,今日不曾戒備,讓你一時得手,你以為我還會犯同樣的錯誤嗎?”


  他伏在他的身上,就要伸舌舔舐那醉人的芬芳,後腰一痛,趙寅成一個不防,已經被梅鳳官摔倒在地。


  “趙寅成,你放尊重點,我說過我不是冶葉倡條!”


  趙寅成在地上撐起身子,卻也不著急起身,隻用那種捕獲獵物的眼神死死盯著梅鳳官。


  “阿鳳,你要離開我嗎?”


  梅鳳官不看他,從懷中取出一隻墜著紅眼蝙蝠的懷表,蹲身放在他麵前。


  “明天我會搬走,從今往後,梅影班的事務,還請趙先生不要插手。”


  聞言,趙寅成目光一瞬緊縮。


  他預感梅鳳官會向自己攤牌,卻沒想到是這等慘烈的結果!

  “如果我偏要插手呢?”


  盡管語帶笑意,趙寅成卻雙目含霜,目睹梅鳳官決絕轉身,聲音帶顫。


  “為什麽,你仔細想想,我陪了你多少年?七年,整整七年啊,阿鳳,你伸開手指數一數,我們認識了七年,你真要為一個莫名冒出的賤女人,離開我嗎?”


  這幅癲狂的形容是梅鳳官陌生的,令他厭惡。


  “趙寅成,你冷靜一點,我們從頭到尾隻是盟友!”


  “盟友?從什麽時候開始,你稱呼我都隻喚大名了。”


  趙寅成扶著魚盆站起來,雙眼赤紅。


  “別告訴我……你喜歡上那個死丫頭了?怎麽可能,你們才認識多久?”


  梅鳳官語氣堅決。


  “這是我的私事,和你無關。”


  “……怎麽會無關?”


  趙寅成高大的身子晃了一下。


  毫無預兆地,他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朝瓷盆砸去,哐當一聲,盆中的水四下傾瀉,魚兒莫名遭滅頂之災,在地麵上張著嘴大力撲騰,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了無聲息……


  從頭到尾,梅鳳官隻是冷冷地看著他,這種漠然的眼神,讓趙寅成心如刀割。


  “這幾年,都是你唱貴妃,我唱明皇;你演虞姬,我扮霸王!我們登台合作不下百次,配合得天衣無縫。阿鳳,難道我們這麽多年的情誼,說斷就斷?而陸雲卿到底給你吃了什麽迷魂藥,你居然會喜歡她?告訴我,我去學!”


  如此畸形的念想,簡直不能理喻,想起自己一直把他當做朋友,當恩人,當師傅,卻沒想到竟是引狼入室,梅鳳官袖下的手隱隱在抖。


  “你瘋了!”


  趙寅成表情扭曲。


  “我沒有瘋!多少個日夜,我隻敢佯作醉意來抱你;而你呢,一次次地把我拒之門外。若是對所有人都這樣也罷了,偏生你竟然也會有心,會把所有溫柔都留給一個人!阿鳳,你不知道,我嫉妒得都要瘋了,我現在就把那女人殺了,隻要她死了,你就不會走了!”


  他的語氣,仿佛在控訴一個負心的戀人,這些話,便是在最無法自持的時候,都被趙寅成藏在心底,終於在這個時候一鼓作氣吐出,趙寅成輕舒了一口氣。


  梅鳳官卻已經忍無可忍,聲音驟寒。


  “你敢!”


  “我為何不敢,即便不是因為這件事,她遲早也要死在我的手中!”


  “總算承認了嗎……”


  梅鳳官唇角含著一絲譏誚。


  “說什麽北地戰亂,雍州太平;其實你一開始就存了主意,想以梅影班為跳板,混入雍州政軍商三界?”


  注意到趙寅成眼神已然變幻,梅鳳官笑意愈深。


  “還說什麽金盆洗手,其實並非是洗心革麵要幹正事,而是因為有更大的生意等著你接手吧?”


  趙寅成的酒醒了一半,額上的青筋鼓起,麵上的癡纏蕩漾消失得幹幹淨淨,轉為陰騭。


  “你知道了些什麽?”


  “我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梅鳳官加重語氣。


  “不過相識一場,我想說,陸雲卿並不是你要報複的對象,其他的,隨你高興!在此,梅某先祝趙先生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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