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開誠布公
橫德裏巷是雍州城最大的花市,這裏除了傳統舊式家庭喜歡的梅蘭竹菊盆栽,也有時下年輕人最欣賞的西洋花卉。
黃包車方停歇,車夫替溪草打起簾子,入目的花店便是大捧大捧香水百合,直看得溪草一陣眼暈。
見她用手帕捂著鼻子,匆匆略過,恨不得一秒鍾都不想停留的形容,杜文佩奇怪。
“雲卿,傅鈞言不是說你最喜歡香水百合嗎?怎麽……”
看溪草麵露古怪,杜文佩一瞬醒悟,意識到自己失言,雙眸中寫滿了愧疚。
“對不起啊,雲卿。”
都怪自己太慫,每次麵對謝二就被秒得渣渣都不剩,現在還被傅鈞言洗腦得傻乎乎的!
昨天謝二甩開了他們,姓傅的就各種表示雲卿性格含蓄,別看她別扭,其實和謝洛白保不定是兩情相悅,並擺事實舉例子,把杜文佩聽得一愣一愣的。
其中一條,便是你看雲卿喜歡香水百合,謝洛白每次都給她送那樣的花。
不得不說,傅鈞言流連風月,平素哄女孩子就很有一套,加上心儀杜文佩,更是用上了十足十的真心,搞到後麵杜文佩都有些將信將疑了!
不過看現在這個狀況,完全被這兩個表兄弟騙了!
杜文佩越想越氣,也不顧今天穿的修身淑女小洋裙,叉腰罵道。
“這個傅鈞言,虧我還把他當朋友,沒想到他和謝二是一夥的,花言巧語專坑自家表妹!”
這橫眉冷對的模樣,恨不得與傅鈞言割袍斷義,看得溪草好笑。
“文佩什麽時候和言表哥這麽親近了?竟然連言少爺,傅少都不稱了?”
杜文佩臉一紅,握緊小拳頭捶打她。
“雲卿,你還敢取笑我,我明明是站在你這一邊的!雖然每次一遇到你那個閻王表哥就……”
杜文佩十分挫敗。
“要不,你讓錚哥哥派幾個人保護你,這樣謝二就不敢亂來了!”
提起心上人,小姑娘一秒鍾滿眼心心,儼然有滔滔不絕的趨勢。
在她看來陸錚完全有和謝洛白分庭抗衡的能力,如果他真安排人手保護雲卿,這也意味著自己見他的機會變多了!
讓陸錚過來更危險好不好!
溪草急急打斷杜文佩的暢想。
“別,那多不自在,這樣我一舉一動豈不是都逃不過爺爺的眼睛?”
這句話可謂說到了杜文佩的心坎上。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籠中的金絲雀,毫無自由,所以也萬分理解溪草不想事事被人盯梢的被動。
可是,想起危險的謝洛白,杜文佩又不淡定了……
“好啦好啦,我心中有數,而且姨媽這麽疼我,不會發生什麽事的。”溪草俏皮地眨眼。
“況且,真有什麽事,不是還有你嗎?”
聞言,杜文佩胸腹中霎時被正義填滿,她拍拍自己的胸脯,恨不得指天發誓。
“你放心,雲卿,我杜文佩最講義氣了,對待朋友必當兩肋插刀,萬死不辭!”
看著小姑娘鄭重其事的樣子,溪草突然有些心虛。
其實她今天約咋咋呼呼的杜文佩一起逛花市,本身也是存了蒙蔽謝洛白的心思。
按照原計劃,她會悄無聲息地假裝與杜文佩走散,繼而甩脫謝洛白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人,順理成章把一切瞞天過海;可如今杜文佩待自己一片真誠,溪草卻有些猶豫了。
要不要和她坦白,尋求幫助?
然而聯想謝洛白拷打叛徒時毫不留情的可怕模樣,溪草便放棄了。
有些事,還是不要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比較好。
兩人一路走一路逛,杜文佩最近學習繪畫,正好要采買一些花草寫生,不一會就買了小小一車,把玉蘭和櫻草忙得腳不沾地。
溪草也買了幾株蝴蝶蘭,兩人一起轉進了一間叫“牡丹閣”的花房。
這是橫德裏巷最大的牡丹店,眼下正是牡丹將開季,店裏很多花兒都打著骨朵,店家殷勤地向二人介紹牡丹品種,花朵屬性,聽得隻喜西風的杜文佩興致缺缺。
閣裏的小廝也很有眼色,幹脆把她引到了二樓雅間看上好茶,舒舒服服隻等溪草選定。
幾乎在同時,有人湊近溪草低聲一句,溪草跟著他向前,拐進牡丹花叢,再往後看,依稀自己原先站著的位置,已被一個穿著和自己同色衣裳身形發髻都差不多的女孩子占據。
無怪乎梅鳳官昨日電話中和她確認今日的穿著,還特別提醒她戴一頂簷帽,沒想到竟有這樣的準備。
那人和閣中的小廝站在花旁,儼然一副挑選的架勢,從杜文佩的角度,隻看到一個背影,完全找不出任何端倪。
溪草心中稍安,又湧出無數多個疑問。
穿過牡丹花叢,順著一處低矮的甬道往內,和前麵的春光絢燦不同,此處潮濕陰冷,周圍長滿了苔蘚植物,偶爾有風吹過,讓人生起一身雞皮疙瘩。
越往前走,越顯幽深,處處透著窒息的寒涼氣息。
溪草無端打了一個寒顫,
想起梅鳳官善惡難辨的臉立場,以及他身邊危險蟄伏的趙寅成,有些懷疑自己的草率。
不過後悔嗎?
溪草自問,答案卻又是否定的!
短短的幾分鍾,溪草內心翻騰數周天。
不知從哪裏傳來一聲冷笑,引得她仰頭去看,抬眼間,這才發現正前方一座懸空的閣樓,梅鳳官一身絳紫長袍,手中把玩著一朵牡丹,正蹲在那裏好以整暇地看著她。
“陸小姐好膽量。”
引路的人搬來梯子,本還有些擔心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姐不敢爬上去,沒想到溪草脫掉高跟鞋,一手拎著,另一手便扶著梯緣,動作竟是飛一般敏捷。
看得梅鳳官也有些目瞪口呆,注意到女孩子就要上來,他難得地向她伸出手,沒想到溪草隻淡淡一瞥,輕巧地落地,隨後再大大方方淡定穿鞋,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完全沒有少女該有的扭捏與膽怯,反而讓旁人莫名尷尬。
什麽意味不明的情緒在梅鳳官腦中閃過,連他都沒有注意,等發現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竟破天荒地對一個有過一麵之緣的小姐道歉。
“陸小姐,這隻是個巧合,並不是在下有意為難於你。”
溪草抬眸,似笑非笑。
“我想也是,梅老板應該不會這麽無聊。”
一句話,讓梅鳳官目光漸漸沉了。
他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子,比起第一次滿懷憧憬唐突地欲闖入他的化妝間,最後淚眼朦朧在樓梯口被他撞見,滿眼滿臉寫滿了失望和心傷;哪怕被他用輕浮糜爛刺激,視線中仍舊沒有離開自己,否則也不會那麽容易發現趙寅成的槍。
而現在的溪草,渾身上下無懈可擊,好似包裹了一層麵具。
這兩個到底哪個是她?
梅鳳官厭惡麻煩,輕易不與旁人牽扯。
所以自溪草住院後他一直避開她,這麽過了將近一月,他發現陸雲卿卻不似其他狂熱的無知少女那般對他死纏不放。
到底心中有愧,於是他避開趙寅成偷偷給她撥了一個電話,沒想到陸雲卿卻邀他相見。
可是比起第一次滿臉的少女情懷,這一次少女冷靜得陌生,讓梅鳳官拿不準對方用意。不過她既然相信自己甩開了謝洛白安排的人,顯然對他並沒有威脅。
於此同時,溪草也在暗自打量。
哪想這小小的花房,竟是別有洞天;再看梅鳳官剛剛的手段,溪草很難把心目中倨傲的小哥哥和眼前人聯係起來。
那一廂情願的相認心思也徹底熄了。
如果說一開始溪草自欺欺人地認為梅鳳官是迫於趙寅成的身不由己,可現在看,此人顯然也不簡單。
什麽自甘墮落,什麽委身他人,什麽為了生計……通通都是笑話。
或許真有什麽不得已,不過比起那些,無非隻是流於表象的遮掩,如同謝洛白和……自己。
難以言喻的無力感席卷著她,讓她前所未有清醒。
溪草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一瞬間也下了決定。
“謝謝今天梅老板對我開誠布公,不過,我覺得似乎沒什麽好談的了,告辭。”
如果他有心隱瞞,大可不必如此堂而皇之,顯然,梅鳳官此舉是想讓她知難而退,打消那些荒唐且不切實際的幼稚想法。
少女截然不同的態度讓梅鳳官笑了。
他討厭女人,尤其是聽不懂人話糾纏不休的女人,看來麵前人不在此列。
於是他一改常態,和顏悅色得近乎詭異。
“我記得是陸小姐主動邀我見麵。”
雖然卸下油彩,換下戲裝,然而那常年侵淫戲中瑰麗的氣質,讓梅鳳官舉手投足都透著萬種風情,那樣雌雄莫辯的魅惑,輕易便吸引了所有感官。
溪草艱難地轉過視線。
“是,不過我已經明白梅老板的意思了。雲卿為在正隆祠和您說過的那些話道歉,是我失禮了。”
可是梅鳳官卻不想這樣放過她。
“既然來了,不喝杯茶再走?況且陸小姐無話可說,在下卻有很多話要說。比如這個——”
他從袖中取出那半隻兔子,白玉溫潤的質感猝不及防闖入了溪草的雙眸,隨著玉扣係著的紅繩左右晃動,帶起一陣恍惚。
“不知這塊玉陸小姐從何得來?可否詳細告知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