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皓番外（八）
一眾人抵達華京已經是十日後的半夜了。這十天眾人幾乎都沒有在路上休息過，就為了能快些趕到皇宮，覲見久病的陛下。
君皓拉著阿青跑到殿內，見到傳說中的皇帝陛下時，沒有被纏綿病榻的皇帝陛下嚇著，反而是被自家爹爹嚇著了。
梁鄴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以這樣的方式，見到和自己的父皇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靜靜地不說話，但一雙紅了的眼透露出了他內心的不平靜。此時站在床邊看著熟睡的陛下，並未坐下。
鳳落站在一邊，悄悄握緊了梁鄴的手。
鳳落問向皇帝的貼身內官：“有勞大內官，將診治陛下的太醫帶進來，我們夫妻倆想問問陛下的情況。”
大內官作為陛下的貼身內官，服侍陛下三十餘年，自然知道些內情，又加上來的男子容貌和陛下年輕時有七八分相像，立刻猜到了說話的這位可能是皇子妃，恭恭敬敬行禮出去叫人。
幾個呼吸的時間，為首的太醫就到了二人身邊，跪在了陛下跟前，由於並不知道來人身份，隻得便查看陛下的脈象，邊靜靜等著問話。
“是什麽病？”梁鄴開口道。
太醫年紀較長，並未拘泥身份，收回把脈的手，淡淡道：“陛下雖未及艾，但多年來為治理國家嘔心瀝血，日以繼夜，加之多年心情鬱結，精力難繼，這才會身體日漸虧耗虛損。”
“還有多久時間？”梁鄴淡淡問道。
太醫心知這是大不韙的話，並未加以回答。
大內官聽醫官未回答，趕忙悄悄走到了太醫耳朵邊，悄悄說了一句話。
太醫終於開口：“明年春末，已是最好情況。”
“不應該這麽早的……”他來之前看過時間長河，二十年後新帝才會登基，可現在卻早了這麽多。梁鄴心下清楚得很，多半是因為兒子的一句無心之失，亂了整個時間。
君皓聽著自家爹爹的話，一下子覺得小心髒都快停了，躡手躡腳帶著阿青往外麵挪，卻被娘親鉗製住：“皇宮大，別亂跑，乖乖待在這兒。”現在是夜間，鳳落也不能保證孩子們會遇到什麽樣的危險。
君皓皺了皺小眉頭，小心翼翼地再次瞧了一眼爹爹的背影，謹慎的模樣任誰見了都會覺得可憐又可愛。
大內官見到這個場景，識相地上前：“兩位小公子，這麽晚了，還是別出去了，宮裏早就準備好了你們的寢宮，要跟老奴去休息嗎？”
鳳落點了點頭：“有勞大內官了。”有人跟著去，她也放心些。
走到殿外，君皓問起了大內官：“內官爺爺，陛下他病了很久嗎？”稚嫩的聲音裏，帶著擔憂。
“小公子別擔心，有了太醫的照顧，皇上會慢慢好起來的。”
阿青在一旁淡淡道：“不會的，這個皇帝陛下周圍死氣縈繞，活不過一個月。”
大內官的耳朵很靈光，一下子就聽到了。本要出言訓斥，但一想到這兩個都是皇孫，硬是忍住了，跑到阿青身邊，身子彎了下來，低聲急切道：“哎喲小祖宗，老奴求您了，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阿青一猜，想到這可能就是所謂的人間禁忌，遂閉了嘴，不再說話了。
君皓和阿青被送進休息的寢宮後，二人談論起了皇帝陛下的事，順便用結界阻止了外麵的內侍和屋頂的暗衛。
“君皓，屋裏有不少人。”阿青淡淡道。
“嗯，所以我先用結界隔開他們。阿青，我這次可能真的犯了個很大的錯。”君皓覺得自己這次再怎麽樣都逃不了。
“你是說人間皇帝的事吧？”阿青看出來了。
點點頭：“嗯，爹跟娘一定會幫忙的，我得幫幫他們、也幫幫我自己。”君皓認真地。
“那你在猶豫什麽？”
“我隻是不知道我再參與的話，這件事會變成什麽樣的局麵。我的一句話，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的影響，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阿青，我在猶豫，是因為我還不知道應該怎麽挽回現在的局麵。”因為父親悲傷的背影，君皓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
這一刻，阿青仿佛從幼小的君皓身上看到了沉重的擔子，仿佛押著一座大山一樣，壓著君皓。他仿佛看明白了，為什麽梁叔叔會對君皓如此嚴厲。
向前一步，阿青抱住了君皓：“君皓，別擔心，我會幫你的，不論這件事到最後會發展成什麽樣，我會一直幫你的。”
另一邊，在陛下寢宮裏的鳳落和梁鄴正往外走，商量著接下來的事。
“鄴，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這兒還有玉卿留下的藥。”鳳落知道丈夫並不甘心什麽都不做。
“落，如果是你，你會幫嗎？”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因為個人感情介入，畢竟有可能會越想彌補越麻煩，但這個皇帝，長著和自己父皇生前一模一樣的麵容……
鳳落抓住了梁鄴的手：“既然錯了，就要改正。不論是不是長得一樣的人，這件事因我們而起，沒道理就這麽放手不管。你不也知道，時空之中，一旦一個環節出了錯，後麵的都有可能改變嗎？”
梁鄴聽完，眉間的褶皺漸漸平緩，因此也注意到了遠處有人在唱歌，唱得很是淒涼：“……傷心淚人傷心事，萬般緣由歸己身。早知他薄情寡性終成恨，倒不如往日不入紅門內……”
鳳落問起送自己出來的內侍：“你可知那歌唱者是誰？”離陛下寢宮這麽近，看這樣子不像是住在冷宮的。
內侍恭敬道：“回夫人，那是陛下曾經的妃子，如今以夫人身份居住在宮中養病。”
“什麽病？”鳳落追問道。
“是瘋病。自從那位夫人的兒子遭人擄去，就一直這般瘋瘋癲癲，但似乎也不記得兒子了，隻說自己嫁錯了人。陛下雖然心碎，但也無可奈何，便允了她放棄妃子的身份，以夫人的身份養在宮中，等待太醫治病。”
梁鄴聽到這裏，沒有再提，而是拉著鳳落繼續往前走。落說得對，既然錯了，那就應該改正。現在最要緊的，是見到兒子。
翌日清晨，梁鄴帶著妻兒來到了陛下的寢宮。梁鄴看向妻子：“落，現在你用藥就可以幫忙治了。”他和兒子君皓試了一整晚，終於消除了大半影響，現在隻要用了藥，恢複了皇帝的生命力，他們就能徹底了結這件事了。
經太醫檢查後，太醫將藥丸交給了大內官，鳳落等人看著大內官送進皇帝的口中。沒過多久，皇帝陛下就轉醒了。看著床邊的人，陛下一眼就看到了梁鄴，心緒有些激動：“你，你就是我的瑞兒？”說著話的功夫，已經能夠坐起來了。
太醫趕忙上前，跪在地上檢查陛下的病情。
君皓看著這一幕，轉頭又看了阿青一眼，見到阿青的點頭後，這徹底放下心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昨夜除了娘親和妹妹睡了一會兒，其餘幾人根本沒睡，就為了解決自己惹下的麻煩。好在現在事情可算是解決了！
皇帝陛下不待梁鄴說話，又看向了旁邊站著的小不點，當看到打著哈欠犯困的小臉蛋時，一雙眼睛笑得眯了起來：“好好好。”又看向鳳落懷裏的繈褓，笑意更濃。
太醫驚訝地對著陛下恭賀道：“這簡直是奇跡！恭喜陛下，陛下的身體如今十分強健，龍體安康！”
“恭喜陛下！”
“恭喜陛下！”恭賀的人跪了一地，除了梁鄴等人。
不過陛下並不在意這些，衝著君皓招了招手：“來，小家夥，你叫什麽？告訴皇爺爺的話，皇爺爺就給你賞賜，隻要你開口，不論什麽都行！”
君皓上前是上前了，奶聲奶氣道：“爺爺，我叫君皓，梁君皓，皓兒不要賞賜，皓兒隻要爺爺你平平安安。”你要是不平安，我爹就不隻是讓我不睡覺這麽簡單了嗚嗚嗚……
大內官聽到這句話，直抹眼淚，對著陛下道：“陛下，小皇孫昨夜出了寢殿就開始關心您的病情，他還這麽小就會關心人了。”
“是個好孩子，是個好孩子啊！”皇帝將君皓抱在了懷裏，喜歡得不行。又將阿青喚了過來，“你叫什麽？”站在一旁安安靜靜的，這雙眸子倒是奇特得很。
梁鄴擔心時間久了會節外生枝，遂對著陛下開口了：“陛下，草民帶著妻兒離家已久，家中的離了人恐會遭賊，如今聖體安康，我們也不應該再叨擾了。”
皇帝陛下在他們來的路上就收到了幾封信，聽說這個梁鄴和皇弟梁天河簽了保證書。原本想用緩兵之計留下孩子，現在看來，恐怕沒那麽簡單了。正了正神色，陛下看向了梁鄴：“你可知道我與你的關係？”
梁鄴也不避諱：“知道。”
“知道了還要離開？你可知道留下來意味著什麽？”這回輪到陛下煩心了。他沒想過這個兒子見到自己還是如此倔強。民間到底有什麽好？
梁鄴單手摟住了妻子的腰：“草民無拘無束慣了，不想卷入紛爭，隻想看著自己的兒女長大，和妻子平平淡淡渡過一生。”若是當了皇子，想跑就不是這麽簡單的事了，一個不小心就會改變這裏的時空軌跡。
君皓看到這個人界皇帝要生氣，開口道：“爺爺你不會生我爹的氣的，對吧？”
本要發火的皇帝看到床邊可愛乖巧的君皓，改變主意了：“皇爺爺不會生氣的。你覺得皇爺爺這裏的屋子大不大，好不好看？”
“好看。”才不好看，明明沒有永恒界爹娘住的皇宮好看。
“那皓兒留下陪皇爺爺好不好啊？”皇帝陛下誘惑道。
君皓抿著小嘴不敢回答，偷偷看向了自家爹爹，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接收到兒子的眼神訊號，梁鄴一口回絕道：“皓兒不會留下來的，他是我的兒子，自然要在我身邊長大，我不希望有一天連他的生死都不知。”梁鄴知道自己話說得絕了些，但是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陛下失望，而後死心。
“放肆！”皇帝陛下說完之後，突然變得有些頹廢，良久才道，“當年你被賊人擄去失蹤是個意外……”說是這麽說了，但就連皇帝陛下自己都覺得沒有底氣。
“那您能保證這種事不會再發生嗎？”梁鄴咄咄逼人道。
鳳落按了按梁鄴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皇帝陛下深深看了這個兒子一眼，沒有說話。是啊，他已經當了一個不稱職的父皇這麽多年，又怎麽能保證這樣的事不會發生在孫兒君皓身上？低頭看向身邊的君皓，皇帝陛下掉過頭去，朝著床內側老淚縱橫。良久才啞聲道：“你們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對外朕隻會記載朕的瑞兒早夭，不會再有人知道你們的真實身份。”
鳳落鬆了口氣：“兒媳多謝父皇成全！父皇若是出宮巡遊，不妨也去瞧瞧蓴鄉，那裏景色極好，風土人情也極佳，您去了應當也會喜歡的。此次一別，想來從前沒有，今後也沒有機會再叫您父皇，在您身邊盡孝了，兒媳等人就此跪別！”鳳落帶著一家子跪了下來，磕起了頭。
或許是對當初印象中鄴的父皇有情感，鳳落說得很是真摯。
鄴他如今，也算是少了些遺憾了吧！
皇帝再次猛地轉過頭，深深看了一眼這個兒媳，心中震驚。難怪瑞兒能安心待在蓴鄉，君皓和阿青也如此懂事，原來瑞兒早已覓得賢妻，得到了他最大的幸福。也罷也罷，帝王家有什麽好，幼時明爭暗鬥，長大充滿血色與黑暗，倒不如就讓他們這般平安度日。想通了的皇帝終於不再哭泣，而是長舒一口氣，滿意地看向了這一家子：“朕會去的。”
“太好啦，等爺爺去，皓兒就帶爺爺去早集瞧瞧，那裏的糖人捏得可好看了，還有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君皓現在開心得不得了。
一屋子的人都被君皓的話逗笑。
皇子風波終於能夠告一段落，但可愛的君皓還是在幾天之後因為和娘親撒嬌，被爹爹丟進了時空之門。隻是這回，有了皇宮之行的經驗之後，重回過去的君皓是以參與者的身份參與曆史，而不再是旁觀者了。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