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不殺
老門主所留遺書到此便戛然而止,所有人尚沉浸在老門主的文字裏,不能自拔,仿佛老門主的音容笑貌仍曆曆在目,一個活生生的人此刻好似就站在自己麵前。
可是當老門主的遺書讀畢,那個人便也如一縷沙,隨風飄散了,老門主最後留給世界的東西也消逝了,隻有無盡的感傷回憶,縈繞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所有人皆沉默,他們仿佛還未從方才那種感傷的情緒中走出來,可是老門主對他們說的話他們卻聽在了耳朵裏,他們是忠心的楚門子弟,既是忠心的楚門人,便應當聽從門主號令,不論這個門主是活人,還是已經死去。
雖然大部分人仍舊心有不甘,可是理智告訴他們,他們應當那麽做,漸漸地,有人將手中兵刃扔在地上,有一個人這麽做,便有第二個人效仿,任何事情都是如此,這是人性的弱點,隻要有人告訴他們如何去做,並且有一個人願意領頭去做,便不怕別人不追隨。
洛墨冷漠地注視著這些人,仿佛認為這便是理所應當的,他的表情似乎隻有這一副。
楚天瑩還在發愣,就在剛才,在洛墨出現之前,她曾在腦海中預演過無數次可能會出現的畫麵,其中最悲慘的莫過於她被這些人群起而攻之,圍攻至死,可是結局往往出人意料,老天似乎也特別眷顧她這個天之驕子,不願看她身死,她不知道為何,也許是老天要將大任交付於她,也許這一切都隻是一個局,一個老門主精心布置了數十年的局,就如捕魚撒網,今天,終於到了收網的時候,而她卻不是那個收網人,真正的收網人是早已死了數十年的老門主,也就是她的親爺爺。
可她卻不認為這是背叛,或是心中產生一種被人利用的激憤悲傷,畢竟,現在她還活著,而且她可以選擇,可以選擇去做,也可以選擇不去做,這是她心中的倔強,也是她不甘心做一枚棋子的倔強,更何況,她對老門主沒有絲毫的恨意,隻有無盡的愛與感激,年少時,若是沒有老門主悉心教導,嗬護備至,又怎會有她今日的成就,她的一切都是老門主賜予的,現在,老門主隻是拜托她去做一件自己生前未能完成的夙願,也可以理解成是老門主的遺願,身為老門主的孫女,為自己的親爺爺完成一件糾纏一生的心願,是一件再合適不過的事情,於情於理,都應做到,況且,老門主拜托她做的事情,又並非傷天害理之事,這件事若是真能做成,將會救數以萬計的江湖子弟,黎民眾生再不必遭受無妄之災,這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也是她自己一直以來就想做的事,所以,她應當去做,而且應當做好。
楚天瑩雖這麽想,可有些人卻並不這樣認為,老門主畢竟隻是一個仙去之人,一個死人,即便生前威勢再盛,死後也已化作一捧黃土,隨風飄散,死人畢竟是死人,所謂的被死人的威名恫嚇,不過是對已死之人的敬重,誰又會真正地怕一個死人?
所以,現在楚門子弟之中仍有許多人還沒有放下兵器,他們之中,有一些人是真心實意地不願歸順,不願聽從楚天瑩號令,還有一些人,是在觀望,未放下兵器之人,他們要麽是一群愚忠之人,信奉心中的老一套,且至死不改,要麽是一群有野心的心懷鬼胎之人,他們想趁此時機,做一個時代的改革家,或是開創出一個隻屬於他們自己的時代,到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們也想體驗一下那種“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絕妙感覺;而觀望之人,則多是一些心思活泛之輩,他們大多是一群牆頭草,總是不願第一時間就表明自己的態度,他們觀望,便證明還有機會,況且,若是情況不對,到時再投誠也還是來得及的,畢竟,從古至今,沒有人會為難俘虜,更沒有一個領袖會拒絕投誠之人的誠心歸順,因為那會顯得領袖寬宏大度,有領袖之風。
所以,現在場麵便出現了兩個極端,放下兵器的一群人已站在楚天瑩和洛墨身後,誠心歸順。
還有一群人仍凶神惡煞一般注視著洛墨和楚天瑩,他們嘴中喊的是“誓死效忠楚門,不做走狗”,以此來證明他們是正義的一方,那裏麵,有好多人,楚天瑩都認識,還有一些人可稱得上是熟識,他們中,有人是楚門元老,有人則是新進入楚門的青年才俊,可現在,他們卻用一種看著仇人的目光在看著楚天瑩,從來沒有女子做楚門門主的先例,他們咽不下這口氣,更不想從今往後,聽一個女人發號施令。
洛墨仍舊是滿臉冷漠地看著這些人,似乎是在等待,也似乎是在給他們最後一次機會,可是他不會說,更不會所謂的好言相勸,在他年輕時,在他被所有武林中人誤解的時候,他便從來未曾低頭,現在,又怎會為了這區區數十人低頭相勸,那不是他洛墨的性格,更不是他的作風。
洛墨輕歎一聲,這些年,他修身養性,已很少參與江湖中事,隻是偶爾聽過幾個江湖中的後起之秀,還有一些與他一樣的老朽身死的消息,也隻有這些消息,才能微微勾起他的興趣,讓他願意花半晌的時間去了解了解,他總認為自己的時間已不多了,怕是哪一天便也會如老門主一樣駕鶴西去,所以他格外地珍惜自己的時間,絕不做任何無意義之事,當然,他所做之事,隻要是他自己認為有意義即可,他不需要別人的認同和讚許,所以,他閑時澆花種樹,累了便小憩一下,在他看來,這便是有意義之事了。
現在,又有一些人在浪費他的時間了,這是他最厭惡之事,而他處理這些事情也很有一套手段,年輕時,若是遇此種事,他興許會能跑則跑,畢竟,他這個人最怕麻煩,可是現在,他不能跑了,因為他已無處可去了,楚門是他與老門主一起打下來的江山,他早已將此地當成他自己的埋骨之所,可現在,竟有人要來掘自己的墳墓,這是他不能容忍的,他逃了一輩子,現在終於找到一個不再需要逃跑、可以安度餘生的地方,他誓死也要守護住這一方“淨土”,這不光是為他自己,也是為了老門主,為了他與老門主之間的約定。
洛墨輕咳一聲,他果然已經很老了……
他緩緩地抽出自己的劍,那是一柄非常奇怪的劍,劍身不厚,卻沒有劍刃,也沒有劍尖,拿著這柄劍,就像拿著一塊生鐵。
那些楚門的“負隅頑抗”者見到這柄劍,有的嗤之以鼻,有的甚至毫不客氣地笑出了聲音,隻有一些深知內情的人眉頭緊蹙,麵色凝重,他們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聲音的,更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的。
可是他們不怕,因為他們深知,洛墨號稱“不殺”,他這柄劍也是特意為了他“不殺”的名號鑄造的,這柄劍的名字也叫“不殺”,據說,洛墨持此劍,劍從未染血,更未傷過一人,既然明知不會死,又何須怕?人就是如此,隻要確定不會丟掉性命,那便什麽事情都敢幹。
所以,他們更加猖狂,甚至還有一些人發出了挑釁的聲音,做出了挑釁的動作。
洛墨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們,猶如在看著一群毫無生命的草木。
劍出,無聲無息,無響無動。
人們隻看到一個老人出了一劍,隻有一劍。
沒有人看清老人是何時出的劍,更沒有人看清老人此劍刺向了哪裏。
人們隻看清,當老人收劍的時候,所有人都倒在地上,捂著自己的腿,痛叫不已。
洛墨收劍,便不再看他們,而是看向了楚天瑩,輕歎一聲,道:“你來處理吧……”
楚天瑩會意,猛地拔出自己的佩劍,腳步沉穩,慢慢地走向他們。
那些人看到楚天瑩走向自己,不顧雙腿劇痛,爬起來磕頭,將頭磕出血,一邊磕頭,一邊求饒道:“少主!不!門主!求您饒了我們吧!我們剛才是豬油蒙了心,狗眼看人低,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們是受人蠱惑的,聽信了奸人的話,我們知道錯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們這群小人計較,您放心,隻要您放我們一馬,饒小的們一命,從今往後,小的們必定為您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誓死追隨,肝腦塗地,上刀山下火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楚天瑩冷冷地看著他們,眸中冰冷,不帶絲毫感情,仿佛在看著一群已死之人。
手起劍落,耳邊便再沒有喧鬧之聲。
楚天瑩將寶劍用衣袖抹幹,隨手擦了擦迸濺到自己臉上的鮮血,鮮血尚溫,略帶一點腥味兒。
在遠處看,楚天瑩便如一朵盛放在血海中的白蓮,花心芬芳,瓣瓣嬌嫩。
她緩緩走向洛墨,洛墨有些不忍看那些死人,可他卻輕輕地拍了拍楚天瑩的肩膀,道:“你做的非常好,非常之時,當行非常手段,不必在意,如此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