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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楚門守墓人

  今夜格外寂靜,晚歸的寒鴉頂著煙雪,簌簌而行,不見悲啼,不見振翅,隻餘一道雪線,於那塞北荒原間,風光旖旎。


  尚未來得及黃透的柳葉,和已深紅猶血的楓林,於那颯颯揚揚的絮雪紛飛中,矗立如兩方美景,黃的如冬日初升的旭日朝陽,紅的似臘月傍晚時分殷紅如血的一抹殘陽晚照,黃的絕世,紅的絕倫,有人徜徉於這兩方美景之中,仿若誤闖仙途的塵垢凡人,滿身俗氣,卻能得之淨化、洗滌。


  冷幽玉,宛若這兩方美景中唯一的主人,此刻,正以傲然絕世的姿態,守護著這方世外桃源。知道她的人便知道她,不知道她的人也不願多加了解,當然,大多數的人是不知道她的,便是在場聖月神教之人,對她也知之甚少,隻因她性格孤僻冷傲,並不願與旁人過多言語,加之常年閉關修煉,便是聖月神教之人與她相見的次數也不過四五次,神教眾人更多的隻是知道黑衣教主有個女兒,名叫冷幽玉,性情如冰,心性似鐵,除此之外,便一無所知了。


  當然,冷幽玉也並不想過多地被人了解,她身為聖月神教少主,教中事務有她母親一手操持,她本就幫不上忙,自然,也不想參與,她的性格本就如此,她會成為一個站在武道巔峰之上的風雲人物,卻絕難成為一個江湖第一門派的掌舵者,可現在,她已別無選擇。


  “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冷幽玉雖稱不上是禍國殃民的絕世美姬,卻絕對是一個心性涼薄的冷豔殺手,“殺人不眨眼”這句話用在她身上都已不顯適合,因為她根本意識不到自己是在殺人,劍出,人頭落地,在她看來,便如隨手揚起的一粒沙塵,隨風飄飛的一縷秀發,一樣動人,一樣明豔,一樣天經地義……


  “若是有一日,你想殺人,便去殺吧,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除了我……”


  母親之言,依猶在耳,如黃鍾大呂,警世恒言。


  林外朔風如刀,冷幽玉腳踏薄雪,黃葉沾身。


  楚門人腳步輕寂,不複囂張,一道白光如長虹貫日,破曉流星,楚門人傾覆大半,林中微風拂過,化為點點銀晶,閃爍飄散。


  驚懼,手足同胞,頃刻之間,化為齏粉,任誰也不能視而不見,置若罔聞。


  悲傷湧上心頭,所餘唯有苦澀、無奈、憤怒……


  所思必當為手足複仇,斬來敵,慰英靈。


  “吾乃聖月神教少主,名為冷幽玉,今日,攜神教子弟,滅楚門!”


  清冷之聲,如冰墜盤石,泠泠作響。


  楚門上下,一片沉寂。


  楚天至臥於銀杏樹枝杈間,神態慵懶,一雙眼似睜未睜,像是在看著冷幽玉,又像是在看著楚門牆外的無盡黃沙。


  “吾乃楚門四公子,名為楚天至,今日攜楚門子弟,在此恭候,楚門,萬年永昌!”


  楚天至翻了個身,就在眾人都以為他將要自樹上掉落下來之時,他又像是夢中人囈語般,喃喃自道。


  “楚門無人否?竟派出個廢公子在此應戰?”冷幽玉揶揄道。


  “非為無人,隻是廢公子便如廢棋子,舍之無害,留之無益,以我一個廢公子為餌,得爾聖月神教基業,不劃算否?”楚天至背對冷幽玉,臉隱在陰影中,不悲不喜,語氣平淡道。


  冷幽玉悲從心來,一張俏臉,卻是波瀾不驚。


  天色似乎更顯陰沉,雪似乎下得更急,更大。


  “你在此地,是楚門的首領?”冷幽玉道。


  “非也,不過是楚門的守墓人罷了…”楚天至從懷中掏出白玉酒壺,自飲自道。


  不知是烈酒太過辛辣,還是酒開胸膽,豪氣微發,楚天至的臉倏地紅了,眼也紅了……


  “此話何意?”不知為何,冷幽玉今日的話有些多。


  “楚門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我救不了楚門,更不能使楚門以我為榮,所餘之法,唯有以我賤身,守護這楚門,至少,楚門覆滅,是我身死之後的事了…”楚天至冷笑一聲,忽地仰起頭,將壺中酒一飲而盡,手指勾著壺把兒,酒壺在他指間搖搖晃晃,搖搖欲墜。


  “楚門四公子,活得可真夠淒慘的,簡直活成了一個笑話…”冷幽玉眼望星河,低聲自語。


  “習慣了…”楚天至隻說完這三個字,此後便再無聲響。


  冷幽玉不由得將目光移向那位頹廢的楚門四公子,一瞬間,竟微微有些失神,一張白淨如瓷的俏臉,微微爬上點兒粉色。


  彼時,楚天至懷抱玉壺,曲肱而枕之,向著明月的方向,瑩白的月光鋪滿他容顏略顯憔悴的臉,此刻,他就如虔誠的佛子般聖潔,向著明月升起的方向做著禮拜,他今年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卻已如一個飽經滄桑,曆盡紅塵的老人,發出微微的鼾聲,任誰也不曾想到,在這樣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他,一個楚門的公子,一個獲得大家認可的“楚門門主”,竟背倚著那株守護楚門百年的銀杏樹,沉沉地睡去……


  北風輕輕揚起楚天至鬢間的發,那其中,竟已有如雪一般的幾縷白色,楚天至嘴角含笑,神態安詳,似乎那風便是他熟悉卻無法再觸碰的娘親的手,在輕輕地撫摸著他,還似乎在他的耳邊呢喃:“別怕,有娘在…”


  在楚天至幼時,無數個黑暗難熬的夜晚,他都是在母親的這句耳語裏,放心地、安穩地睡去,在無數個他噩夢驚醒的夜晚,也都是母親用她略顯粗糙的手掌,安撫著楚天至恐懼彷徨的心。


  母親已去世多年,多年來,楚天至夜夜失眠,隻因甫一睡去,便會由夢中醒轉,再醒來時,除了衾枕寒外,便隻有無邊的茫茫夜色,更添恐怖、淒涼,在無數個難眠的夜,楚天至有時便是一邊望著空中皎白的明月,一邊將手掌伸到月光可以照映到的地方,幻想著那月光是寒冷的霜,覆在自己的手上,或者去數天上的星星,一顆,兩顆,三顆……有時數著數著便看到了母親的臉,看到母親正在衝著自己笑哩,每當這時,楚天至便也會咧開嘴巴,衝著天空,衝著繁星,衝著明月,衝著母親,還以一個大大的燦爛的笑臉,因為,母親說過,最愛見他笑,他一笑,母親便開心,母親開心,便會回到自己的身邊,輕輕摟著自己,給自己唱最愛的搖籃曲,讓自己在母親的懷裏,沉沉地睡去……


  是這樣的吧,楚天至總是這樣想……


  可貌似每次的結局都是,他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縮成一團,不知時辰地睡去……


  醒來便仍見朝陽,彩霞,可他簡直恨透了這些,因為,看見它們,便看不到母親,看不到母親衝著自己微笑了……


  所以,楚天至喜歡黑夜,向往明月,因為,那是他唯一能與母親再見的機會……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牽著他的手,帶他走出那座幽暗肮髒的宅院,帶他走入一座富麗堂皇的院子,那院子中,有他自出生以來便隻聞其名未見其人的父親,有他性情迥異的三位哥哥,還有他的一個性格潑辣、動不動便要殺人的妹妹,一家人在一起,其樂融融,而在這其中,最開心的,卻是那個牽著他的手,將他脫離黑暗,帶向光明的人,那個人,笑得燦爛,無憂,笑得如春日的朝陽,暖人肺腑,笑得如夏日的荷花,風姿綽約,笑得如秋日的晚霞,多情美好,笑得如冬日的初雪,薄色詫人,那個人,是他在楚門的五妹,正值豆蔻年華,那個人,一襲白衣,兩簇發髻,笑容常掛嘴邊,那個人,名叫楚天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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