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程小石
月影婆娑,如點點銀霜,傾灑而下……
那是一張很不尋常的臉,談不上英俊瀟灑,貌比潘安,卻有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特別,便如“龍顏四目,生有睿德”的造字倉頡一般,隻一眼,便教人牢牢地記住。
更何況那月下少年還穿著一件白衣,似是為了迎襯今夜這皎白月色,手持一把同樣潔白的折扇,扇麵也如那月光一般,晃得人眼暈。
穎兒不禁在心中納悶,難不成如今的當齡男子都喜穿白衣?是為了襯托自己的飄逸出塵,與眾不同,還是為了使自己看來更有那些許仙人飄飄然之姿,不過這些凡塵俗套在她看來,無異於畫龍類蛇,畫虎反犬,嘩眾取寵,貽笑大方……
於是,這位穿白衣的少年,在穎兒心中的第一印象便已落了個極差,不關乎他的人品,性情,隻因為他今夜穿了件白衣……
少年滿眼疑惑地望著月下穎兒那明顯不加掩飾極盡厭惡的雙眸,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雖知自己容貌欠佳,可也未到讓人見之便生厭的地步,可,那明顯厭惡的眼神,卻是打死都裝不來的,這究竟是為何?
少年邁開步子,欲向前走一步,可白衣明顯有些緊襯,並不合身,一動之下,勒得少年呼吸有些困難,隻得邁開小小的一步。
少年皺眉,心中暗罵,都怪小蝶,這全幫唯一的一件白衣,哪裏有自己平素穿的粗布麻衣來得舒暢,連氣都喘不勻,可她卻非說自己穿上這件白衣後氣質便陡然上升數個台階,冷不防一眼看去,如王侯貴胄家的公子哥,出門在外,也不至被人小瞧了,還說什麽“馬醜靠鞍轡,人醜靠衣裝”“窮家富路”等等等等之類的話,她明明同自己一樣,小時便沒了爹娘,乞討為生,也沒進過私塾,有幸瞻仰一下聖賢書,鬥大字不識半個,可講起道理來卻是一套一套的,全幫的人,就沒有一個能辯得贏她的,也不知她從哪兒學來的那許多成語,冷不防說出來,讓人聽著,還怪有文化的……
“嘿…”
想到小蝶,少年的嘴角便揚起了,呆呆地發著愣,他是有些想小蝶了,有些想程叔了,勺長老,碗長老,筷長老……想大家了……想家了……
少年暗暗掐指一算,自己這趟出來,時間是有些長了,也不知幫裏如何?大家有沒有想他?小蝶有沒有想他?自己不在幫裏,小蝶做的難吃飯菜,就沒有人善後料理了,雖說小蝶做的飯菜倒掉,連路過的野狗都不屑吃一口,可自己偏偏就是喜歡吃,還總是吃不夠,這是為何呢?
少年想到這裏,仰頭望了一眼空中高懸的明月,忽然想起以前小蝶坐在曠野裏,一邊喝酒,一邊望著明月時,眼中泛起的淚花,嘴裏還總喜歡叨叨的幾句詩,那東西,好像是叫“詩”吧?
“床前…嗯…地上霜…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這最後一句,他倒是記得格外清楚,隻因每次小蝶叨叨到這裏,都會猛灌一大口酒,有時甚至一口幹掉一壇子酒,然後摟著他大聲哭泣……
每當這時,少年都會緊緊地摟住小蝶,打死都不放開,因為每次他這樣做,要不了多久,小蝶就會依偎在他的懷裏,沉沉地睡去……
他總是為小蝶輕輕揩去臉上淚痕,小蝶生得很美,不像他,生得很醜,月光下的小蝶,總是哭得梨花帶雨,美得我見猶憐……
每當少年為小蝶揩去眼淚,呆呆地望著懷中不時顫抖的小蝶時,都會泛起疑問,小蝶口中的“故鄉”是什麽?故鄉不就是家嗎?可他與小蝶的家,不就是乞幫嗎?他與小蝶的家人,不就是乞幫裏的每一個人嗎?程叔,勺長老,碗長老,筷長老……
少年不懂,真地不懂,也想不懂,對於他來說,有小蝶的地方,有程叔的地方,有乞幫裏每一個人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也就是他的故鄉……
難道小蝶心中的故鄉不是這裏嗎?不是乞幫嗎?小蝶心中的家人,不是乞幫裏的每一個人嗎?
少年數次都想當麵問小蝶,可小蝶卻總是能未卜先知一般,不給他機會發問,若是他逼得急了,小蝶就會在他的臉頰上快速地親一下,小蝶親他了,那他就什麽話也問不出了……
少年滿臉神往,寵溺地笑,手摸了摸被小蝶親過的地方,“過幾日,就回幫去…”少年嘴裏喃喃道。
可少年的種種美妙心事,看在穎兒眼中,就無異於一個變態在意淫著一件同樣變態且汙穢不堪的事情,她現在,已想要親手宰了這個變態了……
“你是誰?”
可穎兒畢竟是斯文人,殺人之前,也不可自亂了禮數。
“我叫程小石,你呢?”
穎兒沒有必要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一個將死之人,所以,她沒有回答,隻是接著問道:“你來自哪裏?為何在這裏?來這裏做甚?”
少年剛想要自報家門,忽然想起臨行前,程叔對其千叮嚀萬囑咐,出門在外,萬不可泄露了自家出身,以免為乞幫帶來滅幫之禍。
“我來自天涯,要去往海角,你要問我在這裏做什麽?我隻能說我路過這裏,看見地上躺著一個好看的小姐姐,就想要去摸摸她的臉…”
穎兒臉一紅,對這少年無禮之詞更為惱怒,當下強壓怒火,冷冷道:“就這麽簡單?”
少年點點頭,理直氣壯,道:“就這麽簡單…”
穎兒上下打量著少年,忽然道:“可我看你穿著這一身華貴白衣,絕不像是浪跡江湖的旅人…”
少年低頭摩挲著自己的衣角,忽然抬起頭,衝著穎兒呲牙一笑,道:“這件白衣,是我今晨路過一家勾欄別院,從一名公子哥的身旁,順手牽羊拿來的,見很好看,就穿上了,你覺得怎麽樣?”
少年說罷,還頗為臭美的轉了一個圈,給穎兒看。
穎兒左手按在劍柄上,問道:“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少年頓時滿臉鄙夷,道:“方才我若是想要殺你,你早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穎兒怒氣勃發,喝道:“你敢?!”
少年邪魅一笑,道:“不敢?我有什麽不敢的?我本來還想摸些其他的地方,可才隻摸摸臉,你便醒了,唉,可惜啊,可惜了…”
對於男人的無禮調戲,穎兒向來是殺一儆百,絕不姑息。
劍未出鞘,人已欺至少年身前,右手前甩,看來是想給那無恥少年來一記重重的耳光,好教他長長記性。
少年似乎早有準備,故意後撤,讓出一個身位,誘穎兒占進。
穎兒已氣昏了頭,哪裏會料想到這其中有詐,待反應過來,抽身後退已是有所不及,隻得硬著頭皮前衝,帶著魚死網破的不畏死氣勢。
這一招,倒的確嚇住了少年,少年身子微頓,向左跳開,閃出一條通路,穎兒毫發無傷。
其實,並非少年畏死退身,隻是他與穎兒實在是無冤無仇,自是沒有必要以死相向,更沒有必要傷了穎兒。
穎兒也隻是被他言語相譏,熱血上頭,待到明知中計,也隻剩下一條不死不休的路來,沒有辦法,隻得勇往直前,以一命換一命。
少年閃在一邊,大口喘著粗氣,看著穎兒,仍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上氣不接下氣,道:“你這人…長得雖好看…可心腸也忒歹毒…我不過是摸摸你的臉…你便要殺了我…難怪小蝶總是對我說…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是可…最毒婦人心…”
“我…”
穎兒本想反駁,可轉念一想,又何必與他浪費那許多口舌,多說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