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梅山血戰
一雙大手輕輕地放在苗白櫻的小腦袋上,苗白櫻正想得出神,猛然一驚,抬頭,便望見苗皇天那雙滿蘊笑意的眼。
“白櫻,你且先回去吧,你娘親一定等得焦急了…”
苗白櫻輕點臻首,一雙大眼最後在後土臉上停留了兩秒,留下一個滿含深意的眼神,便一蹦一跳,如來時一般,“飛”走了……
“她還隻是個孩子…”苗皇天望著女兒消失的地方,輕聲說道。
“可有些道理,越是在孩童時明白,便越能記憶得深刻,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忘記…”後土眼望蒼穹,不知是在望明月,還是被哪顆星星吸引了目光。
“白櫻不比你,我不想讓她變得也如你一般…”苗皇天目光陡然變得淩厲起來。
後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笑笑,道:“如我一般,有何不好?”
苗皇天目光轉柔,輕歎一聲,道:“你是個天縱之才,隻是,你的經曆注定了你的不平凡…”
後土笑道:“哦?你還調查過我的過去?”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可你既已知曉我的過去,便該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很慶幸,我是個男人,你也並不喜歡我…”
“可我忽然發覺我喜歡上了你的小女兒…”
苗皇天目光一凝,拳頭登時握得“咯嘣嘣”響,可也隻是瞬息間,便又恢複了常態。
“白櫻那丫頭雖愛開玩笑,可她有一句話說的倒是真的…”
後土一笑,問道:“哦?是哪一句?”
苗皇天冷冷道:“別人確實不能動她,因為,我真地會殺人,也真地很殘忍…”
後土道:“有多殘忍?”
苗皇天道:“你想試試?”
後土沒有說話,隻是自棺材中又摸出一壇酒,自己喝了一口,便扔給了苗皇天,道:“酒已不多,省著點兒喝…”
苗皇天兀自將那一壇酒喝幹,抹抹嘴唇,道:“不必,你的時間,也已不多了…”
……
……
黑夜總是能帶給人無盡的遐想,單單那份神秘,便足以令人喪心病狂。
在不見光的角落裏,永遠寄生著見不得光的蛆蟲,它們暗中蟄伏,伺機而動,一旦暴雨來襲,便是他們“破繭而出”的絕佳良機。
後土環顧四周,在那陰暗的叢林中,一雙雙閃動著寒光的眼,如狼眸,噬血般緊盯著後土。
後土微微一笑,輕聲道:“來了多少人?”
苗皇天冷冷道:“兩萬…”
後土輕輕拍了拍棺蓋,道:“兩萬人,不少嗎?”
苗皇天還沒有說話,那一雙雙寒眸,便已奔著後土,疾射而來,眨眼間,便已將其圍了個水泄不通。
後土神色不變,一聲冷笑,喝一口冷酒。
冷酒下肚,可他的心卻是熱的,熱得發燙,不但心熱,四肢也熱,頭腦也熱,血液也熱,熱得簡直要把他燃燒,將他融化。
他真想脫下衣裳,甩開膀子,大殺一場,殺冷了心,殺紅了眼,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殺得六月飛雪,春日生霜,殺得老天不忍再見,為他降下天雷滾滾,渡他成仙……
可最後的最後,所有的所有,都隻化為他口中的一聲歎息,再喝一口冷酒,血液便不再沸騰,心也冷得停止跳動,他終究不再是那個快意恩仇的熱血少年,一切看不順眼的,都可以用拳頭解決,用鮮血澆灌……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那是他年少時最愛的一句話,可他越長大,便也越懂得,順自己的未必會昌,隻是自己的身邊會多一個心甘情願陪自己吃苦的人罷了,逆自己的,也未必會亡,自己隻是又多了一個讓自己頭疼不已,卻又無法解決的敵人而已,人越長大,便越會妥協,這便是人生。
後土輕笑著,無奈地搖了搖頭。
“若是換作從前…”
“若是換作從前…”後土想到這裏,便不再去想。
他望了望自己幹瘦的身軀,蒼白的臂膀,簡直就如紙人一般,好似一陣風吹來,自己便會隨風“舞蹈”。
“我還真是弱啊…”這是他發出的第二聲歎息,與第一聲歎息略顯不同的是,這次,他是站起來說的,是望著星星說的。
他說完那句話,便取出那把古琴。
苗皇天目光一凝,喃喃道:“幽篁琴,號稱‘閻王的口諭’,我早就想見識見識…”
陰風怒號,烏雲霎時鋪滿天空,原本月朗星稀的寒夜,此刻,已為一片黑暗籠罩,黑暗中,隻剩下一雙雙精亮的“狼眸”。
空氣一時靜到極點,所有人,都隻能看到同伴的眼。
“啊!”
忽然,一聲淒厲的長嚎,打破夜的寂靜,也徹底點燃恐慌,慘叫聲接二連三,琴聲越響,慘叫聲便越響,琴聲越舒緩,慘叫聲便越沉悶。
一陣風過,吹散烏雲,露出明月、繁星……
還有……
遍地的殘屍……
之所以說是殘屍,是因為根本已找不到一塊齊全的屍體,所有的屍體混在一起,張三的頭,李四的手,王五的腳,中間又夾雜堆列著不知名人的半副身軀,那般場景,便是久經沙場,自詡殺人不眨眼的鐵血戰士,也會側目頷首,不忍相見。
可後土的目光在那些屍塊上掃過一圈之後,眼神卻變得狂熱,甚至悅動著難以掩藏的興奮難抑的光。
當然,這些都是他的藝術品,都是他的傑作,一個人在麵對著自己的佳作時,那種興奮,是最難掩飾的。
“若是將這些不知名的屍體,縫製在一起,比如,將張三的頭,縫在李四的脖子上,再將王五的身子,與趙六的腿接在一起,最最重要的是,要將這拚湊而來的部位,接續在一起,這樣,就又造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全新的人,一個在這個世間,絕無僅有的人,那該是一份何等的傑作?最後,再讓這個人,去與自己的父母,老婆,孩子相認,看一看,他生前最最親近的人,究竟能不能認出,哪一塊是自己的兒子,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的父親……”
想到這裏,後土的眼中,便又湧現出狂熱難耐的光,他的四肢,甚至都因興奮而忍不住震顫起來,他已有些握不住他的琴,手指痙攣,曲子自然也彈得跑了調,可這些都無所謂,現在,他是那樣的興奮,簡直比他人生的任何時候,都要更加興奮。
他的血液,已又熱起來,幾近沸騰。
他簡直要燒死在自己的瘋狂之中。
幸而,他尚存一分理智,正是憑著這分理智,他才可以靜靜欣賞,萬屍爭豔,千鬼孤鳴。
苗皇天惱羞成怒,大喝一聲:“哪裏來的邪魔歪祟,還不速速受死!”
一掌下去,便生劈了一具“死屍”。
鮮血飛濺,那死屍一顆尚好的頭顱,便飛出丈遠,在地上滾幾滾,一雙眼,狠厲地盯著苗皇天,眼皮不時眨動著。
至於那具無頭死屍,便如無頭蒼蠅般,揮舞手臂,向人群衝去。
但凡被他手臂打中之人,輕則骨斷筋折,重則吐血斃命。
苗皇天一掌穿過死屍身軀,將其一劈為二,也顧不得白袍沾染血汙,恨聲道:“苗疆控屍,名不虛傳,當真是詭異得很…”
後土站在棺上,居高臨下,睥睨縱橫,微風拂過,揚起他青絲白衫,他負手而立,耳邊是慘叫,眼中,卻隻有蒼穹晚星……
一百年前,苗疆控屍一脈四大家族,萬屍齊出,橫掃武林,天下撼動,那番景象,是何等壯觀。
“今生,我定要再現,地獄人間…”
後土眼望平川,雙目熠熠,輕聲說道。
月沉星隱,當東方漸現第一縷曙光,後土已喝了八壇酒,彈了三十六支曲子,唱了三十六首歌,喝一壇酒,彈一支曲子,唱一首歌,痛哭一場。
哭罷,便接著喝酒,接著撫琴,接著唱歌,接著痛哭,周而複始。
當他再度睜開雙眼,已有些費力,眼皮腫脹酸澀,眼角淚痕尚新。
這一夜,他過得並不好。
這一夜,每一個人過得都不好……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歲月可以倒轉,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回到前夜,他們寧願此生不入輪回,不生為人,隻為待人宰割的牲畜,也不願再次親眼目睹這地獄一般的景象。
兩萬苗兵,所剩無幾,梅山血流成河,自山頂奔瀉,匯入山腳清溪,那一日,梅山腳下的百姓,便用那紅如朱砂的溪水,淘米,洗菜,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