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吃肉的和尚
西域,苗疆,通南城。
通南城最大的一家酒樓,在二樓臨街最顯眼的位置上,兩個人麵對而坐,桌子上擺著的,是剛剛上齊的佳肴,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應有盡有。
在兩人的腳邊,還整齊地擺放著十數壇陳年佳釀,女兒紅,竹葉青,燒刀子,甚至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來的自家釀製的好酒。
“客官,菜上齊了,您慢用…”
店小二話音剛落,便隻覺眼前一晃,桌上的一雙筷子淩空而起,瞬間便被一個人準確無誤地捏在手裏,接著,在店小二驚訝的目光注視下,那雙手便有如一條靈蛇一般,在各道菜肴之間來回穿梭,神龍見首不見尾。
更讓店小二感到吃驚的是,那隻手的主人,竟還是一個僧袍加身,剃著光頭的和尚。
店小二不覺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坐在一旁的另一位客官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店小二方才回過神兒來,慌張地端起托盤,下樓去了。
整座二樓,便隻剩下一個白衣少年,與一個光頭和尚。
苗白鳳嘴角含笑,默默地看著和尚吃肉,忽然發問:“和尚不是說‘和尚不吃肉,隻飲酒的嗎?’”
和尚聞言,沒有做聲,隻是默默地將一大塊肉塞進嘴裏,又端起酒壇子猛灌了一大口酒,打了個飽嗝,舒了口氣,方道:“和尚不吃肉,是說和尚不吃自己親手殺死的生靈的肉,可現在和尚吃的,卻都不是和尚親手殺死的,和尚沒有殺它們,便不負罪,它們的罪孽冤障,當由親手殺死它們的人來負,和尚沒有殺他們,自然不必負它們的業障,所以,和尚可以吃他們的肉…”
苗白鳳一愣,大聲道:“和尚這是在強詞奪理!”
和尚微微一笑,道:“和尚並沒有在強詞奪理…”
說罷,和尚用筷子夾起一隻雞頭,道:“不信你問它,和尚吃了它,它可記恨和尚?可要尋和尚負罪?”
苗白鳳道:“你在問一隻已死了的雞?它已死了,又如何開口?如果它真地能開口,現在,說不定還在罵和尚哩…”
和尚聞言,看了看那隻雞頭,盯著那隻雞頭的眼睛,看了很久,忽然一翻手腕,便將那隻雞頭扔進了嘴裏,嚼得“嘎嘣嘎嘣”響。
和尚一邊用力地嚼著,一邊含混不清地說道:“現在,就算它真地能說話,也說不出了,要說話,就讓它到和尚的肚子裏去說話吧,反正和尚也聽不見…”
苗白鳳暗暗笑著,從盤子裏夾出一隻兔子頭,道:“雞頭說不出話了,可這隻兔子頭卻似乎想要說一說話…”
和尚一見兔子頭,忙嚇得閉眼,放下筷子,雙手合十,口誦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和尚的肚子沒有那麽大,和尚的嘴巴更小,已裝下了一隻雞頭,現在是無論如何也再裝不下這一隻兔子頭了,這隻兔子頭要說,便讓它去說吧,和尚聽著便是…”
苗白鳳把那隻兔子頭在和尚眼前晃了一晃,笑道:“現在,和尚不怕它說話了?”
和尚撇著嘴,道:“一隻兔子頭在外麵說話,總好過一隻兔子頭和一隻雞頭在和尚的肚子裏麵一起說話,若是兔子頭和雞頭說得不和,打了起來,那和尚的肚子豈不是成了戰場,萬一再把和尚的肚子打破,那和尚可就一命嗚呼了…”
苗白鳳咂咂嘴,神情鄙夷,道:“我聽聞當年佛祖割肉喂鷹,將生死置之度外,隻為普渡眾生,佛祖身死尚且不避,你身為佛門子弟,怎地還這般怕死啊?”
和尚道:“所以,這世間隻能有一個佛祖,我隻是一個和尚,還是一個餓著肚子的和尚,如果和尚連飯都吃不飽,和尚又拿什麽去普渡眾生?”
苗白鳳道:“強詞奪理,你就是一個又懶又饞又笨的和尚,哦,不,你可不笨,你比大多數的和尚都要精明,大多數的和尚為了自己的信仰,為了自己心中的佛祖,可以舍棄一切,你倒是一個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舍棄佛祖教給你的一切,甚至是自己心中的信仰也可以舍棄的假和尚,我說的沒有錯吧?”
和尚聞言,低下頭,沉思了許久,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苗白鳳也不打擾他,隻是一個人坐在那裏,默默地喝酒,默默地吃菜,自斟自飲。
約一柱香的時間過後,和尚終於抬起頭來,他先是看了一眼苗白鳳,又看了一眼那滿桌的豐盛佳肴,忽然展露笑顏,衝著苗白鳳說道:“你說的沒錯,我就是那樣的一個人,現在,我可以繼續吃肉喝酒了嗎?”
苗白鳳卻猛地放下酒杯,道:“不行,你想不明白,我就不讓你吃肉喝酒…”
和尚疑惑地抓了抓後腦勺,問道:“你要和尚想明白什麽?”
苗白鳳陰惻惻地笑著,說道:“我也不知道和尚該想明白什麽,不過,你們佛門有一句話說得很好,‘緣起緣滅,花開花落,物極必反,禍福相依’,你們佛門還講究一個‘悟’字,這一切,都要靠和尚自己去悟,如果和尚緣來了,悟到了,那便是和尚的機遇,如果和尚與這一桌子酒肉沒有機緣,悟不到,那便是和尚沒有機遇,也就怨不得別人了…”
苗白鳳說罷,便不再看和尚,隻顧一個人喝起酒來。
和尚垂喪著頭,眉頭緊皺,一言不發。
時間分秒流逝,和尚依舊是一籌莫展,反觀苗白鳳,酒至酣處,人已微醺。
和尚不時地看著苗白鳳,又不時地望著那一桌酒菜,神情分外落寞。
忽然,和尚大喝一聲:“和尚忍不住了!和尚要吃肉了!”
可和尚的肉還沒有吃到,和尚手裏的筷子卻已被苗白鳳敲飛了。
苗白鳳緩緩地抬起頭來,冷笑著,說道:“我說過,和尚若是想不明白,就不能享用這一桌子的酒肉,和尚現在可是想明白了?”
和尚囁嚅道:“和尚還沒有想明白,可是和尚的肚子還沒有飽,和尚還想再吃一塊肉,再喝一口酒…”
苗白鳳道:“和尚想不明白,便不能吃肉,喝酒…”
和尚的頭便又低下去,可一道狠厲的聲音卻隱約傳了出來。
“雖然和尚還沒有想明白,可是和尚卻想要強吃上一塊肉,強喝上一口酒…”
苗白鳳絲毫不以為意,笑道:“和尚可以試一試,試一試是和尚的光頭硬,還是我的劍硬,亦或是這家酒樓夥計的拳頭硬…”
和尚不說話了,頭便低得更深了。
良久,和尚忽然笑道:“和尚想明白了…”
苗白鳳放下酒杯,道:“哦?和尚快說來聽聽…”
和尚詭惻一笑,道:“要和尚告訴你也可以,不過,你要先跟和尚喝酒…”
苗白鳳麵色一沉,道:“和尚這是在跟我討價還價?”
和尚道:“是。”
苗白鳳微微一笑,端起酒杯,道:“你可以不說,反正這酒,我還是照喝不誤…”
和尚也是一笑,道:“酒什麽時候都可以喝,可有些話,卻不是什麽時候都能夠聽得到的,錯過了這一村,可就沒這店了…”
苗白鳳淺酌一口,歎道:“這酒啊,是越放越香,好酒,不怕放…”
和尚也輕歎一聲,道:“和尚這話啊,也是越放越有味兒,大不了就爛在和尚的肚子裏…”
苗白鳳聞言,又喝了一口酒。
和尚現在反倒變得不著急,索性半躺在地上,手支著頭,看起街邊美景來。
“什麽時候你想聽了,準備好一壇子美酒,什麽時候和尚就起來告訴你…”
可和尚越是不急,苗白鳳便越是焦急。
畢竟,好奇,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又最難以隱藏與掩飾的東西,是人的本能與天性。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苗白鳳的酒喝得也愈來愈快,一杯接著一杯,而且酒喝得也愈來愈痛苦,喝得一點也不暢快,反倒有種受罪的感覺。
和尚心大,雖眼不見酒菜佳肴,鼻中卻可聞得到,可和尚竟在這美味流連間,熟睡了過去,甚至還打起了響亮的呼嚕聲。
苗白鳳本就心煩意燥,此刻,見和尚不理會他,兀自昏睡,心中頓時莫名火大,直接掀開一壇子酒,扔到和尚麵前,道:“和尚!快起來吧!我想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