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不要臉的酒瘋子
西域,楚門。
殘陽灼燒著大地,白雪洗刷著血跡。
一具具屍體,一個個死不瞑目的人。
發黃打卷的柳葉兒,幹枯虯衍的枝條。
一隻隻即將遷徙到遠方的大雁,陌生地注視著這一切,這裏,本就不屬於它們,它們,又何須留戀。
“三爺爺!”
楚天至跪在地上,涕泗橫流。
他的眼前站著的,正是那個地穴之中形容枯槁,身材瘦弱,全身赤裸的老者。
三長老望著日光,似是有些不大適應,微眯雙眼,四下茫然地張望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具死屍身上。
三長老緩步朝那具死屍走去,陰惻惻地笑著,卻是一把將死屍身上的衣服扒了下來,套在自己的身上。
他回過頭,像是有些發愣似的,看著跪在地上的楚天至,遲疑良久,問道:“你是?”
楚天至不住地磕頭,大聲地喊道:“三爺爺,是我啊,我是至兒啊…”
三長老皺起眉,似在很努力地思索著這個名字,片刻後,他猛然間恍然大悟,抬手一拍額頭,道:“哦,哦,我想起來了,你是至兒,楚天至…”
楚天至哭訴道:“是我啊,三爺爺…”
三長老不免有些欣喜,笑道:“哎呀,沒想到,多年一晃,你都長這麽大了,記得我那時抱你,你還總揪著我的胡子玩呢,哈哈哈…”
三長老笑罷,目光忽地一轉,便看到躺在一旁的楚天沙,不免疑惑道:“他是?”
聽三長老問起,楚天至哭得更加傷心,道:“三爺爺,他是我三哥,楚天沙啊…”
此刻,楚天沙躺在地上,胳膊上,腿上,身上,都是早已凝固的暗紅色的血,他乍而抽搐一動,接著,便再也不曾動彈,他的眼睛似乎已要睜不開了,他的意識,似乎已要脫離他的身體,離他遠去。
“啊?!”
聽到這句話,三長老先是一愣,繼而勃然大怒。
這也難怪,任誰看到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被人打成了這副模樣,都會生氣,氣得想殺人。
三長老自然也不例外,更何況,他的性子,本就比常人更加火爆。
他一雙老邁昏聵的眼,立刻爆發出兩團紅光,冷冷道:“是誰幹的?”
楚天至抬起頭,卻不說話,隻用一雙充滿怨恨殺意的眼,盯著不遠處的那個人。
那個人,正是無劍。
此刻,無劍已扔下了那柄沾滿鮮血的斷劍,拾起了自己的那柄劍,那柄隻有劍柄,沒有劍身的劍。
無劍正在微笑著,看著三長老。
當三長老轉過身,盯著無劍的時候,忽然,兩個人的目光皆是一凝,兩個人,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與一絲絲的不可思議……
“你是…無劍?”三長老先開口,他向來是一個急性子的人。
無劍一驚,在這世上,能夠認得他的人,屈指可數,他既認得,那他便一定是那人。
“你是…血厄?”
三長老輕輕地點了點頭,繼而笑道:“想不到,你竟還活著?”
無劍撇了撇嘴,道:“你這老不死的都還沒有死,我又怎能先死?被你笑話?”
三長老雖仍在笑,可他的目光中,卻滿是懷疑。
“不可能,那日,我與大哥二哥,一同前往那裏,我們親眼見到了你的屍體,我還特意探了探你的鼻息,你的確是已死了…”
無劍衝著他,眨了眨眼,陰陽怪氣地說道:“唉,世事就是這麽神奇,你想他死的,他偏不死,你不想他死的,他愣是死了,你以為死了的,他卻活了,你認為還活著的,卻早已死了…”
血厄低下頭,喃喃道:“你以為他死的,他卻活了…”
無劍忙道:“行了,我說你就別瞎想了,你我也有幾十年未見了吧,你見到我,就不想拿出點好酒來,咱們喝一個,這也算是久別重逢,是吧…”
血厄冷聲道:“我早就戒酒了…”
無劍聞言,先是一愣,接著便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來。
血厄怒道:“你笑什麽?很好笑嗎?”
無劍仍在笑,“你說你戒酒?你說你戒飯我都信,可你說你戒酒?哈哈哈…”
血厄聞言,幽幽歎道:“你以為戒酒很簡單嗎?我倒寧可戒飯…”
無劍忽然不笑了,道:“你真地戒酒了?”
血厄點了點頭,神情極為認真嚴肅。
無劍便知道他沒有說謊,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道:“唉,當年那個為了喝一口酒,被師父罰去掃茅廁一年的酒瘋子,再也找不到了,可愣是那樣,你還是要去偷酒喝,哈哈哈…”
血厄歎道:“陳年舊事,何必再提…”
無劍道:“唉,可惜,可惜啊…”
血厄道:“有何可惜?”
無劍說著,便自身後拿出一個酒葫蘆,輕輕地打開葫蘆蓋兒,一股濃鬱香醇的酒香,便四溢開來。
“可惜啊,我這三十年的女兒紅,本想留著,日後尋到那懂酒之人,與其共享,唉,看來,我這輩子,是尋不到了,罷了,罷了,還是自己喝了吧,唉…”
無劍說罷,便仰脖喝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喝,喝得很快,看來是一滴也不想留下來。
血厄眼巴巴地望著那個酒葫蘆,臉上很快地便漾起一層紅暈,喉結不住地上下翻動,他的眼睛四處睃巡,目光在一把長劍之上,停了下來。
無劍喝得正盡興,畢竟,這三十年的女兒紅,可不是在哪都能喝得到的。
可他眉頭一皺,隱隱間便覺得有一道風聲襲來,他猛地睜開雙眼,不由得大驚失色,隻見一把長劍挾著風雷之聲,如流星一般,向他疾射而來。
無劍情急之下,來不及反應,隻得將酒葫蘆自空中一拋,一個鷂子翻身,整個人,向後退去。
他是堪堪避過這一劍,若是再晚上片刻,他的一條手臂,便會與他道別了。
可那隻酒葫蘆,在空中旋轉了一圈,卻忽然淩空消失,不知去向。
無劍一轉頭,便見血厄正捧著那隻酒葫蘆,喝得正酣,一邊喝,一邊還騰出一隻眼,緊盯著無劍。
無劍一見,頓時火冒三丈,氣不打一處來,當即怒罵道:“他娘的,酒瘋子,你還真是個瘋子,你不是說你戒酒了嗎?戒酒了,還來搶我的酒喝做甚?你要不要臉?你還我女兒紅,再不還,老子一劍砍了你,快點兒,你還不還?你還不還?他娘的,你別喝了,你還喝?你再喝?你給老子留點兒,老子才喝了一口,你個不要臉的玩意兒…”
無劍說著,就欲上來搶。
血厄卻施展輕功,左突右閃,上房下梁,嘴卻是從來不曾離開過葫蘆嘴兒。
眼見一葫蘆三十年的女兒紅,就要被血厄獨吞,而他自己卻偏偏沒有絲毫辦法。
無劍惱羞成怒,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罵道:“他娘的,你不要臉,你個酒瘋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定是將好酒都私藏起來了,留著自己一個人喝,你說吧,這些年,你得藏了多少好貨,你不喝自己的,倒跑來搶我的酒喝,酒瘋子!老子告訴你,今天,你要是不拿出一壇四十年的女兒紅賠老子,老子就不走了!他娘的,不要臉,你個不要臉的瘋子…”
血厄麵色酡紅,打了一個長長的酒嗝,忽然吼道:“好酒!”
無劍已沒有力氣再罵,隻得在嘴裏嘟囔著,“他娘的,我當然知道是好酒,你賠我酒…”
血厄不理他,一仰脖,又喝了起來。
“你還喝?!”
無劍忍無可忍,霍然起身。
“鐺!”
忽然,一道刀鳴聲憑空響起,一道血色刀鋒,裂石劈山,自下而上,斜劈上去。
無劍像是早已預料到一樣,一閃身,便躥到一旁躲好。
血厄卻是毫無防備,自房上栽兩栽,晃兩晃,險些掉下來。
手中的那隻酒葫蘆自然是脫手而出。
一道漆黑的人影閃過,一隻幹枯的手,一把便握住了那隻葫蘆。
血厄半天沒有緩過神來,看著那人,看著那刀,良久,方喃喃道:“這麽霸道無匹的刀氣,天下間,唯有一人能夠施展出來,你是歸海潮生?”
歸海潮生沒有理會他,卻是一仰頭,將葫蘆中剩餘的酒,一飲而盡,將空葫蘆扔給無劍,用袖子抹了抹嘴,道:“這麽好的酒,怎能少了我?不能教你倆獨吞…”
無劍晃了晃酒葫蘆,臉上神情,簡直比吃了一百隻蒼蠅還惡心,還難受。
“他娘的,竟然一滴都沒有剩…”
血厄一縱身,自房頂上跳下來,疾走幾步,來到歸海潮生麵前,神情激動,麵色潮紅,嘴唇翕動,卻是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
歸海潮生微笑著,道:“你是血厄吧?”
血厄默默地點了點頭,忽然雙膝下跪,淚盈眼眶,語氣恭敬,道:“師父…”
想不到,堂堂楚門的三長老,竟然是這個黑袍老者的徒弟,在場眾人,無不驚訝。
無劍微笑著,像是早就知道一般,揶揄道:“唉,我說老歸,你這徒弟,剛剛可是把我整整一葫蘆三十年的女兒紅給喝了,一滴不剩啊,你可得教他賠我,他好酒有的是…”
歸海潮生漠然地看了無劍一眼,冷冷道:“我也喝了,而且,最後一口,還是我喝的,要不要我也賠你?”
無劍一聽這話,冷哼一聲,低聲道:“哼,你們師徒倆聯合起來,欺負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好漢不吃眼前虧,我不跟你們玩了…”
說罷,他便轉向一旁,向著楚天至走去……
血厄看著歸海潮生,老淚縱橫,道:“師父,這些年,你去了哪裏?為何會與他們混在一起,那一年,我去找你,可你已經…”
歸海潮生擺了擺手,製止住他的話,道:“血厄,不必說了,有些事,待有機會,我自會與你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