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李石
西域,聖月神教。
今夜,甚是嚴寒,聖月神教的大廳外已飄起雪花,幾朵雪花透過大廳之中的一處縫隙,被寒風裹挾著吹了進來,楚天瑩望著那縷縷冬雪,不禁打了個寒顫。
不知為何,今日,她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縈繞在她的心頭,如一張黑色的大網,纏繞著她的心,扯不爛,剪不斷,揮之不去。
她不由得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熱氣在寒冷的夜空中,立刻凝成一道白霧,嫋嫋升起,須臾而散。
血鷺長老已走到了小八苦的麵前,那個小女孩,楚天瑩已看了她許久。
——不如放她一條生路吧,畢竟,她還隻是個小孩子,還根本不懂得人心鬼域的那些醜惡伎倆。
想到這裏,楚天瑩不禁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若是父親在這裏,他一定又會教訓自己婦人之仁了吧。
楚天瑩回過頭,她望了望來時的入口,神色竟有些焦急,她已有些不耐煩,這一次,她已浪費了太多的時間,還不知楚門家中情況如何。
想到這裏,楚天瑩已不由得有些擔心。
“血鷺長老,快些解決…”
血鷺長老聞言,回過頭,衝著她微微地笑了笑,便舉起了手中的長刀,獰笑著,向著小八苦砍去。
——一切都結束了。
楚天瑩不禁鬆了一口氣,她緩緩地轉過身,眾人恭敬地侍立兩旁,可她的一隻腳還沒有邁出去,便聽見了一聲慘叫。
不是小女孩的慘叫聲,是男人的慘叫聲,這聲音,她還很熟悉。
楚天瑩猛地轉過身,便看見一個人站在小八苦的身前。
那是一抹漆黑的影子,魁梧強悍,僅是站在那裏,便教人不得不生出一絲畏懼。
他的手中拿著一杆大槍,那杆大槍,簡直比他的人還要高。
此刻,那杆大槍的槍尖上,正挑著一個人,一個已半死不活的人。
那是血鷺長老。
血鷺長老兀自掙紮了幾下後,便不再動了,鮮血,順著那杆鏽跡斑斑的大槍流下來,流到那人的手上。
那人一抖大槍,便將血鷺長老扔到一旁,再一抖大槍,槍杆上的鏽跡登時剝落,露出裏麵的精鋼純白之色。
那人輕輕地撫摸著大槍,目光溫柔而憐惜,便像是在撫摸著戀人的臉頰。
那人回過頭,看了看小八苦,又看了看早已瞑目的孟婆,神情恭敬而慈悲,輕聲說道:“人可殺,傳承不可絕…”
說完這句話,他便不再看孟婆,而是怔怔地盯著坐於石椅之上的黑衣教主,眼神閃爍不定,一言不發。
“你是什麽人?”
人群之中,已有人在大聲喝問。
“這世上,不怕死的人,總是有很多,愚蠢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那人喃喃自語,目光,卻始終都沒有離開過黑衣教主的臉。
而方才問話的人,顯然是楚門中地位頗高的人,這一點,不光是從他那已花白的發須之間就已看得出來,更是因為,他竟然未請示楚天瑩,便一個人,走了出來。
“你又是何人?”
那人還是沒有回頭,也許在他的眼中,一個死人,都要比他更好看。
“吾乃西域楚門血猿長老…”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昂首挺胸,氣派十足,更是驕傲非常。
那人默默地點了點頭,終於回過頭來,卻隻是極快速地瞥了一眼,便又轉過去。
“那邊站著的那個小姑娘是誰?”那人問道。
“那是楚門的四小姐,楚天瑩…”
血猿長老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有些不耐煩,似乎是覺得,在自己的麵前,問一個小姑娘,是對自己的一種侮辱。
“那她可是你的主子?”那人又問道。
血猿長老回過頭,看了看楚天瑩。
楚天瑩的臉色已有些不悅,可她卻一句話也沒說。
“是…”
良久,血猿長老方才說出這個字,看起來,他的神情已更加懊惱。
“既是你主子的一條狗,你的主子還沒有發話,叫你去咬人,你卻焉敢在此狺狺狂吠?!”
“你…”
血猿長老的臉色已更顯蒼白,一頭蒼白的發,發根處,竟隱隱有發紅的跡象。
“吾乃西域楚門長老,當年隨老門主征戰沙場,老朽不敢妄言,楚門今日的一半江山,都是我隨老門主打下來的,便是當今楚門門主楚平天,見到我的麵,都要恭恭敬敬地叫我一聲‘叔叔’,至於那個小丫頭,更是我看著長大的,她叫我一聲‘爺爺’,都不為過…”
楚天瑩的臉色已越發蒼白,可她仍舊低著頭,什麽話也沒有說。
那人冷笑道:“說到底,你今日所有的榮耀,所有的驕傲,都還是楚門給你的,若是沒有楚門,你隻不過是一個黃土埋半截身,已要進棺入土的糟老頭子而已,可你今日卻敢在此大放厥詞,說什麽楚門江山有你一半,你還要別人叫你‘爺爺’,可見,你實乃一個忘恩負義之人,這樣的人,楚門能容,若是在我身邊,我早一槍將你戳個透心涼,送你見閻王去了…”
“你…”
血猿長老渾身發抖,已被氣得說不出話,他不由得將驚恐的目光,望向楚天瑩,卻見楚天瑩也正在看著他。
他的心當下就是一緊,忙道:“少主,你休要聽他花言巧語,妖言惑眾,我…”
“夠了!”楚天瑩語氣冷森。
血猿長老忙跪倒在地,連頭都不敢抬起。
楚天瑩默默地走到他的身前,淡淡地說道:“滾下去…”
“是是是,小的明白了…”
血猿長老說罷,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方連滾帶爬地跑了下去。
那模樣,便如一條做錯事的狗,生怕主人拿起鎖鏈菜刀,將他放血吃肉。
楚天瑩站在那人的身前,定定地看著那人。
那人也不得不回過頭來,看著楚天瑩。
楚天瑩便恭敬地對其深施一禮,道:“手下無禮,讓您見笑了…”
那人一笑,將大槍插在地上,擺擺手,說道:“無妨,我就是看不慣他那副仗勢欺人的狗臉…”
楚天瑩道:“楚門勢大,仗勢欺人的,又豈止他一人,不過,普天之下,這也在所難免…”
那人看著楚天瑩,良久,方道:“你是這群人的首領?”
楚天瑩一拱手,答道:“吾乃楚門四小姐,楚天瑩,奉父親之命,前來剿滅聖月神教,不知,您是何人?”
那人幽幽歎道:“我隻是一個閑人…”
楚天瑩道:“那您又為何會在此處?”
那人目露回憶向往之色,答道:“我與這黑衣教主舊時相識,此番前來,隻為見她一麵…”
楚天瑩不禁看向黑衣教主,目光悲憫,道:“可她已經死了…”
那人歎道:“我知道…”
隨即便又是一笑,道:“可我還是見到她了…”
楚天瑩道:“你已滿足?”
那人別過頭去,目光瑩然,笑道:“我已滿足…”
楚天瑩道:“既已滿足,又為何要殺我楚門長老?”
那人一指血鷺長老的屍體,道:“你說的是他?”
楚天瑩點點頭。
那人道:“那他又為何要殺這小姑娘?”
楚天瑩目光凜然,道:“魔教餘孽,留不得,該殺…”
那人又向小八苦的身邊靠了靠,道:“我若是想保她呢?”
楚天瑩疑惑道:“這個小姑娘也是你的故人?”
那人搖搖頭,道:“我從未見過她…”
楚天瑩道:“既然未曾見過,又為何執意要保?”
那人微笑道:“可她畢竟是我故人的人,為我的故人保下這一個人,也算是我,為我的故人做的最後一件事,不為過吧?”
楚天瑩思忖良久,搖了搖頭,道:“不為過…”
那人微笑著,看著楚天瑩。
楚天瑩亦微笑著,看著他。
“所有人!撤!”
楚天瑩吼出這一句話,衝著那人作了個揖,轉身便走。
楚門眾人皆用狠厲的目光看著那人,雖憤懣難平,可楚天瑩既已下令,他們又焉敢違抗?隻得悻悻然,轉身向外走。
楚天瑩走出三步,突然停下身,轉頭問道:“還未請教前輩尊姓大名…”
那人答道:“李石,木子李,石頭的石…”
楚天瑩點點頭,道:“好,晚輩記下了,他日若是前輩有空,還望來我楚門做客一敘,我楚門,定竭誠恭候…”
李石笑道:“好,若是有空,我李某人,定登門拜訪…”
楚天瑩又點點頭,向著出口走去。
“哼!你殺我兄弟,少主能饒你,我卻斷不能饒你!受死吧!”
一聲斷喝,一道人影,已向著李石,疾馳飛去。
李石嘴角輕挑,猛提大槍,一槍,便磕開了來人的劍。
楚天瑩一驚,忙轉回身,隻見一道灰影已與李石纏鬥在一起。
楚天瑩認得那人,那是楚門的血鳶長老,與血鷺長老素來交好,平日裏以兄弟相稱,他此去,定是要為他的兄弟血鷺長老報仇。
楚天瑩當下喝道:“血鳶長老!快住手!”
可血鳶長老早已殺紅了眼,哪裏還顧得上楚天瑩的話。
隻見他的一柄長劍,上下翻飛,劍氣縱橫,比之血鷺長老,確實是要強上不少。
可李石不慌不忙,劍來槍擋,劍去槍擊,遊刃有餘,一看便知,未盡全力。
兩人又鬥上三十餘回合,李石見血鳶長老毫無停手之意,來勢反而愈加凶猛,當下,也是沒有了耐性。
李石又擋下一劍,冷冷道:“你既來尋死,今日,我若是不殺了你,倒顯得我怕了你…”
話音剛落,李石轉守為攻,一條大槍,左突右閃,上掃下蕩,隻十餘回合,便已打得血鳶長老毫無還手之力。
楚天瑩見勢不妙,畢竟,方才已死了一位楚門長老,若是再死一位,對於楚門來說,會是一個無法彌補的代價,當下忙喝道:“李石前輩,煩請給晚輩個麵子,放過他,可好?”
李石聞言,大槍微微一頓,道:“好,我今日,就給你個麵子…”
說罷,收槍而立。
血鳶長老喘著粗氣,通身是汗,麵目猙獰。
李石已不再看他,轉過身,扶起小八苦,笑道:“走吧…”
血鳶長老神色變幻不定,手中劍,握了又鬆,鬆了又緊,他知道,自己絕不會是這個人的對手,他已萌生退意。
可他目光下垂,看到血鷺長老慘死的麵容,目光便不由得陡然一堅,覷準李石轉身的空當,長劍猛然刺出。
“不可!”
楚天瑩的喊聲已傳來,可他卻已顧不得那麽多。
“噗!”
李石冷冷地看著血鳶長老,看著他的鮮血緩緩流出,身子慢慢變冷,瞳孔漸漸變得渙散,槍尖一抖,便將血鳶長老擲於地上。
楚天瑩已跑了過來,她看了看血鳶長老,又看了看李石,眼中,是一種莫名的,無法言說的神采。
良久,她轉過身,道:“走!”
她的聲音,便像是一塊沒有溫度的寒冰。
可這一次,卻沒有一個人動,眾人都在看著血鳶長老,看著李石。
“你們難道想…”
忽然,一隻手輕輕地搭在楚天瑩的肩膀上。
楚天瑩不由得一驚,抬頭望去,便看見一道熟悉的麵容。
“二哥…”
楚天瑩現在不想問楚天將為何會在這裏?不想問他楚門家中情況如何?她隻想像小的時候那樣,抱著二哥,好好地痛哭一場,可她隻是低下頭,抽抽鼻子,終究還是忍住了。
畢竟,她也已不再是小孩子,雖然,她還並未到成人的年紀。
楚天將卻還是像小的時候那樣,輕輕地摸著楚天瑩的頭,笑道:“四妹,我楚門無故陣亡兩位長老,若是就這般走了,大家心中會不舒服的…”
楚天瑩輕輕地推開楚天將的手,抬起頭,道:“可他們…”
楚天將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寵溺的神色,道:“我知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