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區分自我

  飛機在3月9號淩晨2點降落，飛機上提早了半個小時提醒。莫如笙被提示聲音吵醒，她睜開眼睛，感覺到了一陣來自於身體的疲憊和滿足，疲憊時因為她靠在裴任肩膀上睡，此時她的脖子有點累，而滿足，則是因為，她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充滿了精力。


  剛才的睡眠，確實給她補充了能量。


  她感覺到身邊的裴任沒有什麽動靜，她剛想要搖醒他，然而莫如笙才剛剛轉過頭去，卻已經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珠。


  裴任已經醒了，而且，在靜靜地看著她。


  莫如笙敏銳地感覺裴任好像有什麽想要說的，她看了他一眼：“怎麽了？不舒服嗎？”


  裴任似乎是愣了愣，他反應有些遲鈍地搖了搖頭，幅度很小，莫如笙幾乎就要看不清楚。她不禁皺了皺眉頭，裴任似乎精神不太好。


  “你沒有睡覺麽？”


  裴任搖了搖頭，此時飛機還有25分鍾降落，原本窗外一片漆黑的景象，此時再次出現了零零星星的光點，橘黃色的光點就像是憑空出現的星辰，當然，莫如笙知道，這些橘黃色的光點，就是下麵城市的街燈。


  D市。


  赤凡古城不在市區，距離D市還有很長一段距離，起碼還有六七個小時的大巴車車程，因此，在9號這一天，大半天他們仍然會呆在D市內，他們將在晚上登上長途客車。


  而10號，他們就會抵達赤凡古城。


  那座古城……究竟會讓自己想起什麽，或者會讓自己發現什麽，莫如笙不知道。


  裴任還是沒有開口，莫如笙再次有些奇怪地轉過身去，她看了看他。


  “真的沒有不舒服嗎？”


  裴任再次搖了搖頭。


  “如笙。”他輕輕地開口：“我好像——記起來了。”


  莫如笙一下子並沒有反應過來，她問到：“什麽？”


  “那些東西.……就是那個虛構出來的世界裏麵的事情，我夢到了——或者說，我想起來了。很真實的，和你告訴過我的一樣，細節……”


  裴任攤出雙手，好像急著想要給莫如笙解釋一樣，但是現在的他，竟然失去了往日裏他不可能離身的冷靜，他手臂微微顫抖，手掌無意識地動著，仿佛害怕莫如笙不理解一樣。


  “你說真的？”


  莫如笙頗為驚訝地看著裴任，她心中沒有過多的激動，如果早幾個月，她會熱淚盈眶，她會感覺自己找回了被自己丟失的男人，可是現在，裴任就是那個裴任，這沒有什麽兩樣。莫如笙接受了這一切，也接受了裴任這個人，因此，原本重要無比的記憶，此時在她看來，反而已經不是必須的了。


  她要跟裴任過以後的日子，而不是和他的記憶。


  莫如笙頗為冷靜的樣子，反而令裴任冷靜下來，他有些疑惑地看著她：“你好像——”


  “好像不驚訝的感覺。”


  莫如笙微微低頭，此時距離飛機降落還有20分鍾，她輕輕說到：“這沒什麽——都是你。”


  “不過.……”她隨後抬起了頭：“你能想起來，我還是很高興的。”


  裴任麵對著莫如笙的麵容，他忽然反應過來，麵前的女生，可能是真的已經不在意了。


  裴任失笑：“我還以為你會——”


  “挺興奮？”莫如笙抿了抿嘴唇。


  “也不是。怎麽說，就是感覺你不應該是這麽……冷靜？”裴任歎了口氣，他低聲笑了笑：“其實有時候我也蠻嫉妒的，我嫉妒那個曾經的自己，因為，最初遇到你的，其實是他。我想，想起來了以前的東西，至少就相當於，我已經是他了。”


  “你是這麽想的嗎？”莫如笙低下頭去。她的心中開始翻滾著一種奇怪的情緒，她想要大聲呼喊些什麽，但是她卻毫無頭緒。


  她隱約覺得，自己內心好像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


  “我問你……”莫如笙沒有看裴任，雖然此時她有些詫異，為什麽前麵醒過來的明婷和阿鬆，似乎非常安靜，但是現在顯然不允許她去觀測前麵的人。她輕聲問到：“阿任，你喜歡我嗎？”


  “如笙？”


  “你喜歡的，是我這個人，還是我這個人格？”


  裴任忽然間一愣，就在這一刻，他的心髒仿佛被巨錘敲打了一次一樣，他感覺到渾身都有些眩暈和發顫的感覺，就在莫如笙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隱約覺得，這將會是一個貫穿很久的問題。


  可是莫如笙沒有等他回答。


  她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這個世界上其實隻有莫明笙，可以說是我，也可以說不是我，你喜歡的到底是誰？”


  “我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她喃喃自語。“以前。”


  “人格.……可是人格，算是一個人嗎？”莫如笙笑了笑：“人格甚至沒有人權，沒有身份證，什麽都沒有。這個身體是我的，但是也不是我的，現在我一直都支配著這個身體，但有一天，我會消失嗎？”


  “如笙，對不起。”裴任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應該說剛才的話。你想告訴我，無論我想不想得起來，那都是我，再怎麽樣，都比你的情況更加好——對嗎？”


  裴任現在很後悔，他甚至後悔於今晚跟莫如笙說自己恢複記憶了，他寧願自己什麽都不說，因為莫如笙忽然說出來的問題，其實不僅僅無人可答，更嚴重的，其實是這個問題無法根除，將會一輩子，跟隨在莫如笙身邊。


  他喜歡的是人，還是人格？

  人格算人嗎？他喜歡上人格，同時還能喜歡一個人嗎？

  這件事情，矛盾嗎？


  ——不知道。


  無論裴任想不想得起來以前虛構世界裏麵的事情，那就是他，沒有分裂，沒有第二人格，那都是他，他無需擔心，但是莫如笙不同，從裴任區分當初的他和現在的他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點燃了引線。


  就連裴任自己，都會對以前的自己產生本能的排斥，那麽莫如笙呢，她也忘記了以前的一切，甚至，她還有其他的人格。


  裴任會像喜歡自己一樣，喜歡她們嗎？而自己，會對這一切嫉妒嗎？


  ——也不知道。


  覆水難收，裴任雖然後悔，但是他還是在無意間說出那句話了，導致之後連鎖的反應出現，思維是這個世界上最快的東西，而且無法阻擋。


  真奇怪，自己以往怎麽就沒有想到過這一點呢？莫如笙想到。


  “如笙，不要想了，求你不要想了.……”裴任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臉色蒼白。


  不是這樣的，他本意不是想說這個。


  就在今晚，莫如笙頭一次對自己喜歡裴任這件事情產生困惑，她心中確實已經不能避免地開始聯想，她想到了很多，雖然現在，似乎除了她，其他人格都不能控製身體，但是萬一，萬一——


  難道要她們消失嗎？


  不——


  莫如笙幾乎就要尖叫起來了，她萬分驚訝，同時心中狠狠地罵著自己。她不能理解，自己有一天，也會對她們的存在，感到困惑，感到不安。


  可是，是她們，是她們一直在陪著自己啊。這麽多年來，先是明笙，然後是她們仨。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裴任的聲音在她耳邊回蕩。


  “飛機還有十分鍾就會降落在D市機場，請各位乘客.……”


  廣播的聲音也在此時響起，窗外的景象已經開始露出燈光背後真實的影子，高樓大廈和筆直交叉的街道清晰可見，晚上的天氣很好，而且因為是淩晨，城市顯得非常靜謐祥和。


  這和莫如笙心中的情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停不下來，她不能不想。


  裴任見狀，隻能雙手生生將她的臉轉了過來，強迫莫如笙和他對視，他看見女生的眼神當中充滿了恐懼和悲傷，一如當初她第一次在警局看到已經失去記憶的自己一樣。半年了，兜兜轉轉，他自己記起來了一切東西，但是莫如笙，再次露出了半年前的那個表情。


  恐懼而悲傷，無能為力。


  裴任心髒就像被大手攥住一樣，他心中開始傳出一陣陣的顫栗的疼痛，那是一種鈍痛，就在這一刻，他的思維快於他的大腦，從他的意識深處傳出來，他脫口而出——


  “你，就是你，隻能是你！”


  裴任壓低了聲音，他害怕莫如笙被他嚇到，而他也在下意識地不讓前麵的兩人聽見，他看著莫如笙，重複說到：“沒有別人，無論是人還是人格，無論是什麽名字，我隻認得你，就是現在在我麵前的你。”


  “隻有你，你明白嗎？”


  他不要再看到那個戰戰兢兢，驚弓之鳥一樣的莫如笙，這樣的女生，不應該處於這樣的情緒折磨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