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故人不歸
徐可薇杯酒入喉泛起暖意。
忽然聽見一聲淒惶的推門聲響。
她抬眼看去正正對上一雙滿是慌張的瞳眸,泛著溫軟水色,眼尾掃下一層薄紅,那眼神太過哀戚,好像阻隔開了千山萬水,那一眼的距離顯得如此不真切。
徐可薇蹙起眉頭,他怎會找到這裏來?
他見他麵色蒼白緩緩退開一步、兩步,最終轉身步履踉蹌的離開了。
“那人是誰呀?一身斯文書生氣……竟也會來這種地方?”
耳邊傳來如鶯啼般的嬌笑。
“真掃興。”
徐可薇心下煩躁的將酒盞裏的酒一幹而盡。
似乎從那天起,那人便不曾來過了。
不來便不來。
她心裏如是想,就在微微出神的那一刹,琴弦突然崩斷,割破了手指,“噔”的一聲哀鳴。
她想起了他最後留給她的那個哀傷決絕的眼神。
後來終於再見到他,他跌跌撞撞的從酒巷裏跑出來,好像攜著一身潦倒病氣。
那天下著蒙蒙小雨,新綠從亂石底冒出來,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天色也陰沉沉的,冰冷的雨息裏裹挾著熟悉的酒香氣。
徐可薇撐著把傘,他沒認出她,步子踉蹌路過她的時候,她拉住他的臂彎,不由分說的將他拉進了傘下。
他帶著朦朧醉意的雙眼在看到她的時候,唇角一抖血色褪盡,他反手狠狠的推開了她,她並未料到,猝不及防被他推開,眼底浸了一層冰冷的怒意。
“楊秋淇……!”
他忽然笑了,笑出了聲來,看著她的眼神好似又恢複了平靜,像一潭死水,再也泛不起一絲波瀾。終於,他啟了嗓:
“我……要走了。”
徐可薇怔怔的看著他,他低著頭,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流淌滴下。
“去哪?”她有些艱難的問。
“我在這裏漂泊多年,我想我的故鄉了。”他抬起手背擦了擦額角的雨水,淡淡一笑,“……是該回去了。”
徐可薇看著他久久、久久地沉默無言,他眼底藏匿的星光不見了,非常平靜的繼續說道,“徐可薇,不如我們來打個賭,……我便賭你,永遠也找不到我。”
此生不思量,便害相思,而今相思已解,故因思鄉。
陽春三月。他歸去他的故裏,
她思念她的故人。
痕癢。
讀到這一個詞的當口,葉清何看向窗口才知道窗欞旁的麻雀被嚇走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大了。但世界一片死寂,與上一刻並無區別。
對於時間的流逝,她的感知能力竟與日俱減,遲鈍無比,這仿佛是一個警鈴——失去了聲音後原來也會失去時間的觀念。
她自嘲似的嗤笑自己,嗓子幹得有些難受。
葉清何轉而看向紙的那一頁。劉海擋住了她的眼睛,她把它扯到耳朵後麵,苦悶與焦躁開始從她心髒的一角燃燒吞噬它的血肉,無端的缺氧,她無法形容這樣的感覺。
痕癢。
鬼縛一般她想到了過去,火焰在她的鏡框邊上燃起,近在咫尺。
她原以為苦痛將會把她蠶食殆盡,扯爛表層皮膚與血肉軀體的滾燙將如期而至。
可它違約了,於是她一生的心情也違約了。
葉清何那或許晦澀至極的樂趣,隨著火焰帶離她世界的一切也一起焚盡了。從那以後她一直孑然一身。
而現在她坐在這裏,提筆書寫卻好像整個手臂的黑色血肉全部被燒出來了一樣的無力。
於是她往後回憶,卻想到那個神明一般的張起靈。
他站在她的麵前,光影如同黑夜下的囚牢被月亮憐憫的月華澆出一片暗沉的白。她抬起手臂迎過去,下一刻卻似木偶卡住了關節一般僵硬。
自卑,如至冰窟的自卑扯斷了她的神經,葉清何不敢去接觸他,害怕下一秒會被凍傷。那之前她從來不讓她的心跳左右她的行動,可她失敗了。
葉清何沒能抱他,因為他衣不沾塵,而她算什麽。
震耳欲聾的巨響讓她的耳朵幻痛起來,她努力地勸誡自己已經好了,可耐不住回想。
火藥卷起了濃重的塵埃,從遠方席卷而來,聲波陣痛一波一波衝進她的耳朵裏,刺耳的尖銳聲音像要撕開她的耳膜。其中還有耳鳴,她差點分不清哪些聲音是從外界傳來的。那是從內而外,心髒與腦部共鳴的劇痛,她終身難忘。
某個瞬間,她把自己對無盡的過去的回憶裏拉扯出來,難以壓抑住急促的吐息,視野也蒙了層霧似的忽隱忽現。
她深吸了一口氣,冬日裏凜冽如雪的空氣流進她的氣管,望向窗外的夜景。
濃重的烏雲縫隙滲出寥寥數顆星星的光,黯淡的光讓她想到缺水的魚,翕動幾下魚鰓便脫水而死。
世界的色彩與聲音終於是一色的冷寂了,她自她安慰地想。
“顧雲夕……憑什麽你能夠擁有如此絢爛多姿的生活,而我隻能夠在這裏苟延殘喘,什麽東西都不是。”
葉清何仰著頭,椅背忽然卡疼了她的後頸。她懶得調整姿勢,便望向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它在風裏搖搖晃晃,慘白如胃液腐蝕的牆上映出她搖搖晃晃的影子。
她的影子現在是個龐然大物,隱匿在她的身側,淡灰或是純黑,以可怖的姿態傾斜在牆麵的一角。
“葉清何,為什麽要走到這一步呢。”
她想,她是個好人,她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詞,或許她的腦子裏就沒裝過美好的詞藻。她沒有餘力了,很多回憶都被堵塞住,或許下一段值得她高興。
但葉清何沒有力氣再想了。她直起身來,又伏回桌子上,風呼嘯著吹進來,冷得她哆嗦。
她感到耳朵又瘙癢起來,她的耳朵還沒好。
“我告訴他,我喜歡他。”
夕陽餘暉還沒有散盡,最後一點耀人暖意傾灑在這片城市,白天的喧鬧在上帝輕手閉合最後一道門時,戛然而止。
鋪開的倦意滯留著淡淡金光,將葉清何桌麵相片渡上一層暖黃,封存心底的念想未激一浪已是千萬洶湧。
維納斯也終究沒有放過自己,十年光陰並未抹去分毫心中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