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分崩離析

  楊珂珂和江遠的分崩離析來自於一場意外,一場他們未曾預料過的意外。


  “我不知道該怎麽和生活中無法失去的人說再見,所以,我沒有說再見就離開了。”


  王家衛的這一句,被楊珂珂摘在筆記本上,連同七百二十六遍江遠的名字,像極了他的離開。


  本子是那回在校外的長街那兒,從鬼屋出來時纏著一同買的,有清淺的草木香,自紙頁深深處縈在筆尖。


  細碎的陽光映透了梧桐葉的經脈,從縫隙間投落光線,自身側的窗照著指尖,米白的紙頁上反射著光,亮的刺眼。


  楊珂珂抬指勾起那一抹光亮,手指的陰影在本子上拉得極長,在頁腳打了折,她望著影襯著他教練的字,覺得那隻是一幅景,再無其他的意義。


  高樓窗外,葉下枯果再度映白山風,南來北往,青杏漸黃,離離散散的,這裏的南邊不如他那處冷,風大概是等同蕭瑟的。


  這段時間,楊珂珂半步踏出了自己圈畫的牢籠。


  她嚐試著解放同學對待自己時的小心翼翼,嚐試適應沒有了甜品的日子,嚐試用周圍的一切將自己塞滿,嚐試不去理會空落的胸膛。


  全副精力投入的競賽給予了這半年努力的答複,前程到此像是定好了一半。


  教室逐漸空了,楊珂珂緊繃的神經也在此刻微微鬆弛,難言的無力與懶散溢散了出來。椅背靠在身後的桌沿上,叩出輕微的響,她凝望著指尖的筆,回想起那年潮濕悶熱的盛夏——她背手問他借筆。


  江遠的指尖蒲公英似的蹭過她指肚,柔軟,並帶有輕微癢意,在她微曲的掌心裏放落一支。


  楊珂珂仍記得他眉眼溫軟的樣子,抱著吉他,向她淺淺地望來,隻一眼便心神難寧,舞台上光影昏暗壓過周遭的一切,他指尖撥動著金屬的琴弦。


  楊珂珂的身上是自己那件沾了墨水的白襯衫,那道痕跡藏在長褲裏,眼睫在燈下映出陰翳。


  音韻歡快而輕柔,繞過他細長指節,像在他的衣袖處綻開一枝清頹海棠,指縫間是別有深意的《童年》,是蟬鳴與眠冬罅隙裏的瘦秋。


  場景延續,光芒之外,樓梯之上,昏暗籠罩。


  柔軟貼觸的地方是少年的悸動,是噩夢的開端。回憶裏,尚未消一眼,再入耳卻是那聲幹澀壓抑的輕喚。


  “江遠。”
……

  “我這次沒有鬆手。”


  楊珂珂答到。


  她憶起他垂落的視線,指尖握緊時長久的沉默。


  想起來了,醫院的牆慘白且冰涼,每一秒便冰凍心髒一分,身後的病房裏是她的阿姨崩潰的啼哭,過去的種種都猶如長在心頭的荊條,荊棘纏繞著酸澀的心髒,那心髒每跳動一次那尖銳的荊棘便拉開一道血口。


  他眼尾輕卷一場,掠過了波漾,含著愧疚的聲,低低地說著。


  “我的錯,我先鬆的。”


  梧桐葉自窗外落在書案,染上昏黃的燈光。


  楊珂珂遙望著那葉遮試卷,筆尖停駐,卻提不起力氣再寫一筆。


  她拾起的那一片梧桐葉,壓在卷下,校園小道裏盛夏的蟬鳴被壓迫驅散得幹淨,她留不住他,也不知怎麽陪伴,也不知道留存這梧桐葉的含義。


  厚重的窗簾尾擺綿延而上,奄奄一息的水流,停留在最陰暗的一隅,沿途落滿塵埃。光撕裂一隙,像尾蛇,遊走在房間的地板上,最後纏上她的腳腕。


  房間裏,楊珂珂試圖將光攥在掌心裏,溶進脈絡骨骸之中,卻始終篡改不得楊珂珂的暗淡。


  白馬弄堂的祖屋裏,除了無力的自己與落灰的回憶,什麽都放不進。


  星光碎進了半闔的眸眼。


  她仍然記得一起奔跑的夏日,操場上的熱汗,白色的帆布鞋,鞋尖朝向那座學校所有不為人知的秘密角落,陽光落在眉梢,隨即掃過衣尾,被她們踏在腳下。七月被牢牢鎖在手心中,灼熱的、永不消逝。


  月亮是破冰船,蕩開蒼白的洋流,從缺口處流泄出乳黃。


  星與月的光暈散開了,有寬闊的光芒,仍然盛不下枕頭底下模糊的夢。


  楊珂珂想象著,他會撞開秋意,自塵埃中走來。


  若是被他找到,她該是衣衫襤褸,被遺落在回憶巷角的小孩,她會告訴他不要介意,請一定一定在她沾滿泥土和灰塵的臉上尋找較為幹淨的地方落下一個吻。


  江遠在哪裏,哪裏就是她的家。


  江止寒淺藍色製式襯衫的衣袖卷到手肘處,西裝製服外套隨意拎在手中,從指揮車上下來,嘴角掛著一絲淺淡笑意,聽著隊員們的喧鬧,同大家一起步入辦公室,夕陽餘暉在身後拉開長長的影子。


  “江總,我們這回總算是把那王八蛋內奸給逮著了,您說隻要逮著這家夥就給大夥放半天假,晚上一起喝酒去?”


  “不了,你們去吧.……“


  “江、江總,這是我們隊上月的物資報銷單,你簽個字。”


  江止寒停住腳步,側身接過遞來的筆,就著實習生的手看一眼報銷單,剛落筆寫下一個“江”字,長褲口袋裏,手機鈴聲突兀響起。


  他手中外套搭上臂彎,摸手機看到屏幕上的長串數字,默不作聲,快速在報銷單上將餘下的停字補全。


  他邁步走向自己辦公室。


  “喂。”


  林萬和微微抬手,示意停車,改裝後的悍馬以十分靈敏的協調性在速度極塊的情況下將車速降了下來。直至停穩,車窗降下兩指,剛好能看見集團大樓於陽光下折射出十分刺目的光芒。拇指微微摩挲手機邊緣,隻考慮了數秒,第一次在距離江止寒這麽近的情況下將號碼撥了出去。熟悉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並不急著接話,目光看向公司熠熠生輝的方向,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對於這通電話的目的隻字不提。林萬和溫聲開口,仿佛是久別之後再普通不過的關心。


  “你在忙什麽?”


  江止寒獨自佇立在辦公室窗前,熟悉低沉的聲音自手機那頭傳來,猶如惡魔含笑的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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