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的症狀在北陽先王顧章的屍身蔓延,顧子安知道自己的父王臨死之前有多麽的痛苦。他輕輕的掀開了麵具,黑暗之下,眉頭緊皺,喉嚨生疼。父王的屍身完好無腐,表情一點也不安詳,似乎在控訴著自己王後的種種行徑。
透過心有不甘,已經發黑的那張臉,顧子安卻看到了自己兒時父親的那張麵孔。
顧章。
中原九國,誰沒有聽過他的名字?
那位勵精圖治,能征善戰的君王,在北陽盛世之時,在他剛剛登基意氣風發之時,鐵蹄踏入了南方諸國的地界。燕戎、大夏、川國,淳寧,與四國交界的北陽屹立在北方沃土之上。像是一頭猛虎,不懼風雨,不畏威脅。
父親是自己最想成為的那個人。
顧子安從小,就對顧章加以憧憬,即使不做世子,也一定要幹出一番事業。沒有像其他皇子一樣得到了金山一樣的稀奇珠寶,也沒有顧崇武那樣的寵愛。顧子安似乎是一個人孤零零的長大,讀書,偶爾知己兩三,風華郡主是唯一一個同齡人。剩下的,皆是忘年之交,如今卻成為了他昂首挺胸的脊梁。
然而,沒有寶器玉石,如花美眷。
北陽王顧章卻送給他了一個彌足珍貴,卻獨一無二的禮物。父王當年把自己的左膀右臂——張霽,賜給自己作為老師加以提點。如此風風雨雨多年,他在老師的庇護和支持下,暗自生長。即使在他國,也不曾忘記張霽的一言一語。萬人皆以為曾經的顧子安不受寵愛,隻有顧子安心裏,在疑慮之下,隱藏著那顆炙熱的心。
雖然沒有堅信不疑,但是父王看自己的眼神,嚴厲冷漠之中,鮮血滾燙,透著愛意。就像是冬日的火苗,雖然已經漫天雪地的風霜,卻依舊炙熱的燃燒。他日日背誦經書兵法,至於日偏西時,還需要習字、習射,複講至於深夜。
自春開始,直到歲末,沒有曠日。
那時,自己還年幼。
“心欲小,而膽欲大。”這是八歲那年,父王顧章送給自己的一句話。
顧子安的手輕輕整理了父王身上的衣服,眼眸之中像是亂世之中的硝煙火光,依稀的顧章年輕之時揮斥方遒,傲骨錚錚的篤定和堅毅。他凝視著已經生出白發的父王,把心中激蕩的情緒悉數咽下。
顧子安輕輕的閉上眼睛,腦中刀鋒冷冽,寒風肅肅。他握緊雙拳,手背上猙獰的青筋暴露。
冰窖外長夜昏昏,霧靄沉沉,一輪皓月漸漸地層雲遮蔽。
他身後的眾人不言不語,顧子安身上透過來的殺氣讓他們每個人汗毛直立。也就是在此時,他們重新審視著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世子,與傳聞之中毫無相似。他像一寒光冷透的名劍,雙麵開刃,劍鋒凜冽。
芙蓉帳暖,顧崇武正在父王的書房之內,擁著懷抱中眉目含情,笑意濃濃的美人。屋內燈燭已滅,平靜的一如往常。
趙一恩也在自己府中,久久未睡。他看著大火燒垮的房屋,黑色的木柱化為了黑炭。背著雙手,自己笑了起來,喃喃道:“趙釵啊,趙釵。你終究是栽在了我的手裏。但凡你自詡愚笨一點,根本不至於我痛下殺手。你要的,太多了。就像你那貪得無厭的母親一樣……父親當年寵妾滅妻,我卻無力保護自己真正的家人……”
他的聲音,似乎飽經滄桑了許久。自己已經為人父了多年,卻依舊忘不幹淨兒時的痛苦。趙一恩的手滑過燒毀了的窗棱,眼眸之中像是看到趙釵死在自己麵前一樣,透著一股狠勁。“可惜,可惜……你那弟弟不重用,你呢,也不過是一個婦人,幹不成大事。當年若不是我前朝幫襯,也沒有後來的這些故事了。”
那繞成灰燼的屋子裏,還擺放著一株死去的,趙釵送給自己的蘭花。看著那空空如也的花瓶,趙一恩嘲笑的搖了搖頭,“蘭花不中用啊……”
陽上夜色濃鬱,冰窖之中一行人等著顧子安發號施令。
他從父王的棺槨之前離開,捧著火主又巡視了三圈。
虹嶽看著奇怪,稚氣未脫的問道:“殿下,您在尋什麽呢?”
顧子安淡淡的說:“應該有處門。”
“門?”虹嶽聽來奇怪,自己從未打聽出來這冰窖還有第二個出口。他也趕緊從身旁人的手中結果火把,照亮著濕漉漉的牆壁。結霜的牆似乎在慢慢地融化,水珠流了下來。“都來找找!”虹嶽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冰窖之內。
顧子安摸索的,他記得這裏有一處小小的門。那時,母親因誤會被打入冷宮,是一個身旁的侍衛告訴他,冰窖之中有一扇門直通著冷宮外麵的圍牆。自己便買通了冰窖的護衛,每天夜裏偷偷地從這裏溜進去看她,也從未被人發現。
“這裏怎麽會有門啊。”虹嶽小聲喃喃的。
顧子安卻聽見了,笑道:“這座王宮的曆史,你可知道?”
虹嶽搖搖頭,他從來沒有見過王宮,況且自己本就不是在北陽生長的。
“三百年了。三百年前,分崩瓦解之後,北陽統一了中原北部的大片疆土,定都陽上,建立起了這龐大的宮殿。當時戰時頻繁,就連直攻都城的情況也經常見到。所以這宮中多為暗道,四通八達,假如敵國軍隊包圍王宮,還可以順著暗道迅速溜去東南沿山。隻是如今太平年月,很多地道便不再啟用了。”
當年,身旁的一個得力侍衛不知從何處尋來一張已經斑駁發黴的地圖,上麵標注著宮內大多數已經塵封許久的暗道。每個夜晚,顧子安變親身去查看幾番,那些地方已經蜘蛛網密集,就連暗門也已經生鏽。
顧子安用燭光側麵照射著牆壁,見到一處凹凸不平的地方。手指沿著縫隙刮了下來,倏然狠狠一推。一處石門緩緩的移動,灰塵劈裏啪啦的掉落下來。他都都身上塵土,低聲吩咐:“你們幾個,先隨我上去看看。”
身後人諾了一聲,跑到了顧子安的前麵探查。
冰涼的樓梯上躺著一些小鳥和蜘蛛的屍體,冷冰冰的像是墓地的甬道,已經許久沒有人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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