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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遇刺

  幾隻烏鴉和喜鵲立在庭院裏和屋頂上。


  孟懿寧把棉袍掛在旁邊光禿禿的樹杈上,迎風而舞。


  花園內兩條身影相互交錯,劍法疾馳,砰砰相撞。


  少女眼眸漆黑,手指蔥白。


  手持長劍,幹淨利落。


  眼光流轉,緊盯對麵一位皮膚黝黑的壯漢的一舉一動。


  那壯漢揮動手臂,一道寒光順勢劈來,長風平地而起。


  孟懿寧向側一閃,牽起嘴角。身子在雪地中劃出了一道圓弧,繞到了男人的身後,像獵豹一樣原地躍起,黑色的長發突然散開,紅色的繩子散落在雪地上。


  她加快速度,持劍揮砍過去。


  劍光似雪,身形如舞。


  男人料準了她會這樣做,豁然扭身。


  孟懿寧的劍在他手肘上的鐵甲上劃過,嘶嘶作響,火光四濺。


  少女落地,並不想給予對方喘氣的機會,準備找好角度,予以重擊。


  就在少女晃動著手腕的時候,一切戛然而止。


  “好了,好了,天都要黑了。張九,你也別老陪著寧兒練,她又不知道累。”景池笑著走過來。


  “殿下。”張九拱手行禮。


  一旁站著的春夏,捧著一杯熱水和一杯米酒遞給了張九和孟懿寧。


  青煙縷縷。


  而少女紅著臉,氣喘籲籲的:“果然是太久沒練,慢了許多。”


  瑞王看著她柔潤的臉頰,想著最近孟懿寧和顧世子的飲食都是自己過問,若是像前些日子被下人欺壓了去,肯定沒有現在的麵色柔潤。


  嘴角不由自主的揚了起來。


  “怎麽樣?”孟懿寧湊到張九那裏,看著這個滿臉絡腮胡的壯漢。


  張九接過春夏遞來的米酒,一口喝了,還用袖子擦著嘴,“花架子少些了,比以前強多了。”


  隻有春夏才會注意的,張九每日練完最愛喝桂花米酒。


  孟懿寧聽完笑吟吟的樂著。看在張九眼裏,怎麽覺得這個姑娘傻嗬嗬的。


  春夏為孟懿寧披上袍子,也把外罩遞給了張九。


  瑞王沒有說話,看著女子彎彎的眼睛,突然感到十分溫暖愜意。


  可能有可能要回家了吧,寧兒笑的次數都變多了。


  景池看著孟懿寧笑的樣子,一時入了神,一拍腦袋:“今日花燈節,西邊的有夜集,你和子安兄鮮少出去逛,這兩天我看你們身體好些,今個我陪你倆到處逛逛。晚上還有焰火表演。”


  孟懿寧聽著,眼睛一亮,側著頭看著瑞王,點了點頭。


  上麵月亮明晃晃的掛在天上。


  下麵火樹銀花,張燈結彩。


  人們穿著漂亮的衣服,提著燈籠熙熙攘攘的走在街上。


  大夏一年有兩次花燈節,冬至一次,夏至一次。冬至許願,夏至還願。


  承平城的河水很神奇,再冷的天都不會結冰。


  不像是北陽,一到冬天,哈一口氣在窗沿上,不一會兒就都是霜花。


  大夏都城承平有一座蓮花寺,周圍的河池裏一到夏天,蓮花漫漫,青鳥休憩,寺裏供奉著一位蓮花娘娘。


  相傳,每逢冬至,娘娘都會下凡來撫慰人間,傾聽願望。


  無論求子,平安,還是渴望身康體健的人,都會來這裏跪拜祈福。


  據說她經常穿著秋香色的立領紗裙,笑起來春日的百花都失去顏色,如果能見她一麵,要健康得健康,要子嗣得子嗣。。


  據說她下凡的那一天,即使是嚴寒冬日,茫茫飄雪,寺廟中的一澤水池,蓮花也會競相開放,猶如夏日燦爛。


  蓮花寺內有一棵大柏樹,上麵掛滿了許願的紅色絲綢和銅鈴,風一吹,像是仙女正紅色的裙袂,銅鈴則在暖陽下泛著金光。


  孟懿寧隻去過一次,望著叮當作響的許願布,卻絲毫想不出來自己的願望。


  最後隻能悻悻的離開了。


  說是兩百年前的大戰亂毀了這座香火鼎盛的廟宇,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蓮花娘娘。


  一百年前,百姓湊足了銀兩,按照傳下來的樣子重新修複了蓮花寺。雖然寺裏已經沒了昔日的仙子,但許願的人依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月光晃晃,燈明燈滅。


  瑞王指著一家酒樓說,這家酒樓的大甕燒雞是承平一絕,一是那雞是在山裏吃樹籽和蟲子的,二是必須在大甕中慢慢用蘋果樹枝烘。一口咬下去,滿口生香,肉質隱隱泛甜,特別是那雞骨頭,肉香一方麵被煨了進去,同時骨髓也熱熱的,是難得的美味。


  孟懿寧離了桌,斜坐在欄杆邊,一邊撕著油乎乎的雞腿,嘴角都亮晶晶的,一邊看著街上嬉鬧的孩童追逐,看著一雙雙點花燈的佳人和買龍須糖給孩子的爹娘。月光灑在孟懿寧身上,白蒙蒙的像一層紗。


  春夏站在懿寧旁邊,欣賞著窗外。


  孟懿寧今天頭上綰了一朵蓮花琉璃簪,是景池今日送給她的。粉嫩嫩的蓮花瓣鑲著金線邊,花蕊是點綴的一顆東海珍珠,燭光下也熠熠發光。不知為何,景池看著她總覺得象見蓮花娘娘一樣心中暢快。


  孟懿寧嚼著鮮嫩的雞肉,偶爾還回頭看看下棋的顧子安和景池。


  兩人認真的模樣,像是兩個對真的將軍,思考著對方的走向,想方設法把對方進入自己的布下很久的圈套。


  張九不動聲色的站在角落裏,按著劍環視四周。


  顧世子和瑞王就算絞盡腦汁地想贏過對方,也會偶爾回過神來,目光柔和的看著翹著腳,啃著雞腿的孟懿寧。


  “別吃多了,明日讓他們送幾隻去府上。”瑞王笑著,看著少女沾滿雞油的的手指。


  孟懿寧撅嘴抗議的時候,店家上來了三屜翡翠燒麥和三碗蝦油蟹黃豆腐膏,鮮香的味道飄滿了屋子。孟懿寧看著桌子上的美味佳肴,尤其是上白下綠的燒麥,像是一顆顆小小的翠玉白菜,騰的一下從窗邊躺椅上坐起來,眼睛冒著光。


  景池沒有看她,但知道她現在一定準備伸手去吃,隻是笑著說道:“這翡翠燒麥想必你愛吃,有摘自北陽草原才有的野菜,同時這家店又加入了刀魚肉泥,特別鮮美,趕緊嚐嚐。”


  孟懿寧樂著,一個筷子一個筷子的夾了起來。


  “今夜,沒有別人,隻有朋友”。景池加了一句。


  春夏也招呼著張九在門口桌上嚐嚐,不要老緊繃著神經。


  幾個人吃了個飽,便下樓遊燈賞玩。


  小商販點著五顏六色的紙燈,賣著各色玩意和小吃,尤其是蓮花形狀的三層蓮花塔最受歡迎,人手一個。蓮花塔是素油和白麵製成,棗泥餡裏還裹著鬆子,核桃等果仁。不甜不膩,十分可口。


  孟懿寧哼著小曲,披著橘紅色掐邊白狐狸毛的鬥篷,一蹦一跳的戳戳燈籠,嚼著花糕。


  景池和顧子安跟在後麵,時不時的插一句:“寧兒,這個蓮花仙子的麵具你要不要?”


  “那個酒釀百合枸杞圓子看起來還不錯,你要不要?”


  “唉唉,那個蓮花白玉鑲金璫可還行,你帶上一定好看……”


  “燈籠也不錯,上麵還畫了一個花臉。”


  少女笑著搖搖頭,舉了舉剛才買的柿餅。


  小小的手腕在空中晃來晃去,戴的雪青絲綢銀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顧子安看著孟懿寧:“要不要,放個河燈?”


  她回頭想了一下,又點點頭。


  眼眸中世間燈火閃爍。


  河水冰冷向西流去,上麵一盞盞明晃晃的燭光閃閃爍爍。風吹不滅,溫暖著寂靜的河流。


  孟懿寧看著點點亮光,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夏夜,她躺在白府的院子裏的涼亭上,頭枕著長姐的腿。


  長姐扇著錦雞毛拚成圖案的團扇,帶著花香,伴著蟲鳴哄她入睡。


  燈火萬家,一道星河。


  孟懿寧看著景池爽朗的笑,覺得很真實。她指著河燈說,哪天我給你做一個怎麽也不會翻的燈吧。景池心情大好,說“”好呀!那我們可以放在奔跑的馬車裏”。


  提起馬車,孟懿寧又想到回北陽的路還不是一帆風順。大夏會不會放了他們還沒有定數。立場是什麽還不是定數。


  景池看孟懿寧神色又凝重起來,詢問道:“怎麽了?”


  孟懿寧假意打了個哈氣“困了,今日練了那麽久的劍。”


  “天色已晚,趕緊回去吧。”景池關心道。


  他們沒有上馬車,繁華的街道也與王府相隔不遠。他們不急不躁的慢慢走著。


  孟懿寧吃著糕點,剛才喝了一壺的桂花蜜酒,走路有些搖搖擺擺。


  “啪嘰”一個不穩,手上的紅色梅花燈籠掉在了青石板的路上,火苗砰的一下就滅了。


  孟懿寧看著斜躺在地上的燈籠,呦了一聲,想撿起來。突然眼角餘光瞟到人影一閃。


  “誰?”


  “張九!”


  冷風如刀,掀起孟懿寧的鬥篷嗖嗖的寒氣。


  孟懿寧的手握緊了腰間的短劍,一動不動的看著黑暗狹長的小巷。


  張九聽見動靜,眉頭緊鎖。


  春夏往顧子安身旁靠了靠,警惕的抬頭看著周圍灰色的屋頂,有些頭皮發麻。


  寂靜無聲。


  “張九,你看見了嗎?”孟懿寧試探的問到。


  “沒”


  瑞王站在五人中間:“會不會看錯了,畢竟燈籠的火光……”


  他話音還沒落,驟然刀光閃爍,兩三個黑影迅猛的撲近身來。


  “小心!”


  孟懿寧目光一愣,話說到一半之時張九已如一隻凶狠的猛虎,撲了上去與兩個刺客撕鬥在一起。


  黑暗中怒吼,順勢空翻,一個轉身直劈了下去。


  孟懿寧本來很少喝酒,今日喝了一壺酒,實屬破例。本來身形有些搖晃,但她知道這個時候,顧子安絕不能出劍。


  剩下三名刺客手持彎刀,徑直衝著顧子安襲來。


  這麽魯莽?全然不似第一次。孟懿寧看著刺客的身影,定下心。又看了看站在月光下冷靜的顧子安。


  顧子安平靜的樣子的像是蓮花河的水麵,他的嘴角好似透著一絲絲微笑。


  目光掠過,刀光劍影間,孟懿寧與顧子安心有靈犀,相視一眼。


  不是真正的刺客。


  兩名與張九纏鬥的刺客似乎無心戀戰,眼神瞟過站在寒風中的顧子安。


  “嗖——”


  兩隻菱形暗器從刺客的袖中飛出,黑暗中菱形鏢劃出一道道火光。


  張九聽見聲音,身形一閃,劍劃過刺客的後背和手臂,兩名刺客皮開肉綻,鮮血直流,慘叫一聲。


  張九隨即甩開兩名刺客,拉了景池一把。喊“來人!”


  顧世子聞聲猛地一回頭,眼神如劍芒,看向暗器飛來的方向。


  遠處屋頂上有一個黑影。


  那人本來輕蔑的笑著,突然目光銳利起來,打量著顧子安。


  隨即袖子一回,暗器飛出。


  “嘶——”


  暗器從遠處直飛向顧子安的胸膛。


  孟懿寧眼疾手快,蓮步生風,空中旋身,劍芒直衝而起,擋住了黑夜中的暗器。


  她緊緊抓著顧子安的衣袖,一雙靈動的眼睛在黑暗中像明星一般。


  淩冽的劍氣逼退了刺客,孟懿寧以為一切塵埃落定之時,春夏的聲音撕破了夜空。


  “殿下!”


  說著春夏向顧世子撲去,顧子安悶哼一聲,跌倒在地。


  孟懿寧感到耳邊風聲呼呼而過,殺氣迫近。


  怎麽這麽多暗鏢?!


  暗器貼著自己的臉頰,斬斷了青絲向顧世子飛去。怎麽還有人!孟懿寧暗叫不好,這時才回頭看見巷子盡頭有一人影。雖相距甚遠,但目光相交,淩冽的眼神讓她心裏一悸。


  少女氣的眼睛通紅,眸若冷電,身形淡出虛影,拔劍正要衝去。


  “別追。”


  顧子安沉聲說道。


  孟懿寧胸口起伏,盯著那個人影離自己越來越遠。


  刺客眼看得手不成,轉頭就逃,聞聲而來的王府護衛追蹤而去。


  已是深夜,蓮花街的煙火在不遠處絢爛綻放。


  天空被照亮成粉紅,隱隱的光亮裏,孟懿寧看清了他們的樣子,微微彎卷的發棕的頭發,黃褐色的眼眸,比景池高出了半頭。


  典型北方燕戎人的長相。


  瑞王喊“來人”。同時蹲下去扶起顧子安。


  柔聲安慰到:“傷到哪裏了?“


  突然景池的手碰到春夏,潮濕的一片血漬,粘粘的。春夏臥倒在地,靠在顧子安身上,汗珠劃過她蒼白的臉龐。


  她緊閉著雙眼,蹙著眉頭,搖頭不語。


  “疼——”


  遠遠值夜的官兵舉著火把齊刷刷的奔跑過來,看見景池一行人站在黑暗的小巷裏,背後煙花綻放,人影閃爍。


  “殿下,”


  瑞王陰沉著臉,沒說話。


  孟懿寧看著受傷的春夏,血浸透了梅花外袍:“先把春夏送回去。”


  顧子安低著頭,從孟懿寧腰間扯出了一張米白色手帕,輕輕拾起地上的暗器。


  菱形鏢,其薄如紙,邊緣鋒銳,上有藤蔓一樣的雕紋。


  深夜的王府,進進出出。


  燈影搖曳,白雪似銀河流星。


  孟懿寧歎口氣,還是大意了,要不春夏不會受傷。


  顧子安輕聲道:“春夏沒事的,傷的不深,養養就行了。”


  少女手裏捧著茶杯,卻沒有喝下去。


  師父張霽提醒過他們,很有可能夏王會派人假扮燕戎刺客再次刺殺顧子安。


  夏王根本不在乎上一次遇刺的是誰,因為刺客已經跑了。此刻北陽王顧章已被毒害,趙王後臨朝掌權,北陽與燕戎即將結盟。趙王後送了燕戎這份大禮,自然燕戎把顧子安當成回禮。


  如果夏王景成有所察覺,無論上次殺顧子安的是誰,他都會讓顧子安一等人認定殺手來自燕戎。這樣可以破壞兩國關係。北陽與燕戎包圍了大夏小半疆土,若形成同盟,後果不堪設想。所以,顧子安隻能站在燕戎的對立麵。興許這次觀燈就是夏王令景池約他們出來,以完成這次策劃。一想到景池可能被卷進來,孟懿寧使勁搖了搖自己的頭。


  孟懿寧裹緊衣服,隨顧子安推開了房門。


  瑟瑟寒風中,張九筆直的站在門口,說瑞王叫我回去,但我順路來問問你們怎麽樣了?”


  孟懿寧說:“無大事,歇歇就好了。春夏也還平穩。”


  張九眉毛一橫:“都賴我,若是反應再快點,把你倆都拉開,春夏也不會受傷。剛才扛回來的時候,我看那個血,得多疼啊。”


  顧子安讓小丫鬟撐了一把雪青色的紙傘,送孟懿寧回房休息。


  孟懿寧笑著:“張九對春夏,倒是上心。”


  孟懿寧記得,有一年夏天練武,張九的手臂不幸被刀刃劃破,鮮血直流。站在一旁的春夏連忙用自己的手絹包好了張九的傷口。


  手帕上淡淡的花香,讓人安靜。


  張九常年習武,也會經常受傷,早已習慣的上藥的疼痛,但是春夏為他研磨的那一份藥,卻絲毫不痛,也沒有留疤。


  從此她對這個姐姐生出好感。


  春夏是個內有定力,溫和守份的姑娘。


  但她就是不敢見血,不敢殺生。見到殺魚的,就像一隻小兔子一樣躲得遠遠的,十分可愛。


  皚皚白雪,孟懿寧回頭看著春夏的屋子,窗內燈火稀疏,忽明忽暗。


  “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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