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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揣測

  孟懿寧沐浴完,一夜沒合眼,腦中閃過電閃雷鳴的夜晚,和刺客手中的兵刃。


  她盯著換下來的血衣,感受著上麵血跡的味道。


  究竟是誰?


  前些日子聽聞燕戎使者來大夏的消息,孟懿寧就心中不寧。


  那時瑞王以為懿寧得了什麽寒涼之症,執意請太醫過來瞧瞧,結果倒是把夢魘的毛病治得輕了。


  隻不過那不是夢魘,是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太醫摸著孟懿寧的脈搏,後來又和景池嘀咕了幾句,場麵一片靜寂。當時瑞王把丫鬟遞過來的手爐一推,揚袖出去。


  後來幾日,也不見景池提起,隻是房中的飯菜變得花樣繁多。送飯的下人表情也豐富殷勤起來。新鮮的河魚,剛撈的小蝦,骨頭湯、山雞蛋還有小巧的芸豆卷,孟懿寧已是許久沒有吃過這麽好了。


  景池一直擔心孟懿寧的小身板連大風都扛不住,原來吩咐管家好吃好喝的待著,卻不料下人們一個個勢利眼,隻拿些殘羹剩飯來喂,怪不得十六歲還瘦瘦小小的。


  天慢慢亮了,孟懿寧隨便穿了件草綠色的散花裙,披上深灰色的素麵皮襖,便頂著困頓的眼睛,去找顧子安。


  寒風瑟瑟,地上凍雨結的冰非常濕滑,把地上的樹葉沾在一起。孟懿寧左搖右擺連跑帶滑。


  院內的下人今日好像都不敢抬頭看孟懿寧,一個個戰戰兢兢的生怕被主子責罰。


  孟懿寧在門口喊了一聲春夏,便徑直推門進了客廳。


  正好看見顧子安貼身的丫鬟春夏伺候著他也早早的起來準備用膳。


  春夏一直都是顧子安的貼身丫鬟,這些年也一直看著孟懿寧長大。原來訂婚了一家,誰想到男子在川戰中戰死沙場。她雖沒過門但情誼已在。決定從此不再嫁人。便跟著世子一路來了寂寞的大夏。春夏經常話不多,但是善用藥,好幾次孟懿寧染了時症,都是她用簡單的草藥就緩解了。


  春夏穿著石青底小襖,襯著臉粉撲撲的,也不過比顧子安年長了三歲。


  屋子內除了白粥淡淡的香氣,還混雜著濃重的藥香。顧子安抬頭看她:“昨晚,怎樣?”


  孟懿寧眉頭一皺,“跑了。”


  她歎了口氣,語氣充滿了對自己的責備。


  顧子安倒是反而安慰起她:“沒事,你還沒吃飯吧?”


  孟懿寧也不說話,看著春夏為自己盛了一碗粥。


  “你先吃點清淡的吧,估計油膩的吃下去反胃。”顧子安說


  孟懿寧點點頭,揮揮手。下人們應聲告退。


  兩人就這麽端坐著,孟懿寧喝了一口問“你不喝麽?”顧子安說“不急,你先喝吧,再吃些小菜。”孟懿寧一邊喝一邊湊到顧子安麵前:“看刀法一定是燕戎人!”


  孟懿寧的聲音十分篤定:“他們使團沒來的時候,什麽事情都沒有,一來,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顧世子盯著桌子上的白玉茶杯,放下鑲金白玉湯匙。湯匙與紅木桌子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咱們怎麽辦?上報夏王徹查此事嗎?”


  他搖了搖頭,慢慢的吐出四個字:“如履薄冰。”


  孟懿寧看著顧世子的眼睛,沉聲道:“昨晚宮殿上的使者我看著麵熟,好似曾經見過,不過容我再想想。”


  孟懿寧斷了斷,沉聲道:“如果真的是燕戎,估計也是北陽的意思。要麽燕戎關你何事,千裏迢迢地跑到別人眼皮子底下殺人。”


  顧世子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看著水紋流轉,陰柔的眼中透露出深意:“這是一次試探。”


  孟懿寧懊惱,卻也給不出更好的方法,隻能一口一口的吃著白粥,夾著旁邊的小菜。


  不知道醃製的是什麽,鹹鮮中帶著一點點後舌根反上來的苦澀,“我還以為以後的飯菜會好一點,現在吃完我嘴裏都發澀。”


  “不吃了。”


  要說原來下人們不長眼,孟懿寧都忍了過去,畢竟寄人籬下,風言風語傳出去不知道會惹來什麽殺身之禍。


  隻是這些年雖然艱苦了一點,但是大夏也沒有過度苛刻於他們。


  隻是昨日兩人危在旦夕,差點命喪黃泉,再加上自己沒有追上刺客,實在讓她十分委屈。


  原來她脾氣大的時候,顧子安還會攔著,今天隻能寵溺著由著她了。


  “憑什麽!”孟懿寧把筷子一扔,雙手交叉抱在胸前。


  昨晚命都沒了,今天也不能吃頓好的。


  而且還遇見了鶴淼淼那個煞星,仗著自己喜歡景池,家中有勢,每每都要給自己難堪,又不是我求著住在瑞王府裏!有本事嫁到府裏來啊,就會欺負我這個不敢還手的。


  越想越氣。


  筷子咣當一聲,砸在桌子上,滾到了地上。


  瑞王吃完飯來看看顧子安昨晚睡得好不好,正巧聽見孟懿寧摔筷子的聲音。


  孟懿寧在他印象裏一直跟在顧世子身後,雖然有時嬉笑怒罵,但是少見的發脾氣。


  傳言孟懿寧是顧世子母親的義女,還救過世子的命,所以養在了顧子安母親的寢宮,倒也算是半個公主。雖然以主仆身份跟到大夏,但是從沒人把她當做下人看待。


  瑞王景池見到她時,常會活潑起來,曾經在春暖花開的時候,看她中午在花園裏靠著石凳小憩,便搖晃起樹枝來。


  片片桃花,紛紛飄落。


  花落如雨,人比花嬌。


  孟懿寧從睡夢中驚醒,正巧見到景池彎著腰,望著她笑盈盈的,瞬間紅了臉頰,不好意思。


  隻能皺著眉頭,說一句“殿下。”


  瑞王回憶著懿寧亮晶晶的眼睛,推開了房門,看著孟懿寧惱羞成怒的樣子,“我已經問過了,昨天車夫換了人。”景池向他們說起昨日的審訊結果。


  不似昨晚忙忙碌碌的從府中跑出來,瑞王穿藍綠色織錦交領袍,腰間綁著一根銀色龍鳳紋角帶,玉冠束發,看起來溫文爾雅。


  孟懿寧聽著:“昨日我就說,繞了很遠的路,我都不認識那裏。”


  瑞王解釋道:“出事的街巷,離王府十分遠。昨天我不知道你們在哪,就派人兵分三路去搜尋,終於找到了你們。對於刺客是誰,你倆可有頭緒?”


  顧世子半靠著低聲說,“沒,應該是衝我來的。但是這些年,你也都看在眼裏,不曾得罪過誰。”


  瑞王坐在孟懿寧旁邊,喝了杯茶,搖了搖頭:“先看看吧,今日我進宮也想向父王報告此事。”


  顧世子謝道:“殿下記掛著,多謝了。”


  景池側著頭,看著陽光灑進來,照在孟懿寧的身上,仿佛披了層金燦燦的紗。身上幹幹淨淨的像是中午的太陽下烘幹的稻草的味道。


  隻是孟懿寧原來不愛笑,但笑時,明豔過春日裏的百花。


  景池的目光快把孟懿寧盯出水來,她往顧子安那邊縮了縮,又扭頭迎上景池的目光,小聲的嘟嘟囔囔了一句:“做什麽?”


  瑞王正看得出神,突然哈哈一笑,才想起來有事兒要說:“我以為你武藝不精,自保都困難,怎麽……”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孟懿寧搶了話。她一挑眉,眼中有不常見的驕傲:“怎麽可以以一敵五了?”


  孟懿寧頓了頓,“你死我活,豁出命去了。要不然,我就不能坐在這裏和殿下說話了。”


  瑞王忙止住她的話:“別說這些不吉利的。子安兄,昨日那些人,你可看清?”


  顧世子低頭喝藥,“昨日深夜漆黑,又是一片凍雨,很難看清。”


  “我這還有件事要麻煩殿下,”顧世子說著,看向景池。


  “但說無妨。”


  “勞煩殿下今日稟明皇上,昨夜我遭刺客遇襲,懿寧拚死護我,並未取我性命,隻是可能臥病在床的時間越發的長了。等痊愈時,再去宮內稟明來龍去脈。”顧子安緩緩地說著。


  瑞王點點頭:“父王剛賞賜了好些名貴的藥材,本來想著你可以早日康複,不想出了這種事。你近月傷心多夢,又受此驚嚇,還是多歇養吧。”


  正在兩人討論的時候,孟懿寧晃晃頭起身,準備往外走:“許是昨夜一夜未睡,方才說話的時候就頭疼得厲害,我先回屋了,你們……”


  話還沒說完,孟懿寧眼前一黑,嘔出一股鮮血,噴灑在飯桌上。


  好腥啊。


  點點血跡,弄髒了瑞王藍綠色的衣服。


  血,也濺到了顧世子白皙的臉上。


  兩人一愣,驚詫中疾步向前穩穩地拖住孟懿寧的腰身。


  “寧兒!”


  “懿寧!”


  府內角落的宮燈微微的照亮著漆黑的夜。


  孟懿寧感覺沉沉睡了一輩子一樣。


  十年前的深秋,下了一場大雪。


  白雪皚皚,落在白府的院子裏,落在花園裏的假山亭子上,綿如輕夢。


  長姐披著耳邊的白玉鑲金璫晃晃的迎著冬日的豔陽。


  她穿著五彩刺繡鑲邊撒花對襟立領中衣,豆綠色撒花斜裙垂在地上,赤金鑲翡翠如意鐲子襯著她纖細的手腕。


  長姐捧著一本書,斜靠軟墊,坐在木頭椅子上。旁邊的婢子添著花茶。


  春日放院落裏晾幹了的玫瑰,配上兩三個蜜棗和冰糖。


  那時,孟懿寧才六歲。


  那時,她還隨父姓白。


  正被哥哥滿院子追著亂跑,身後下人們拿著二人的袍子一個勁地追。


  孟懿寧看到長姐便撒腿往她懷裏鑽,一個踉蹌跌倒在她淡紫蘭底花紋薄底小靴旁邊。


  長姐笑盈盈的扶著孟懿寧起來,幫她擦幹臉和頭發上的雪痕,囑咐下人取件幹淨的襖子過來。


  “你為何追妹妹這樣緊?”長姐一邊幫孟懿寧豎著淩亂的頭發,一邊問向她的二弟。


  二弟看著長自己五六歲的長姐解釋道:“今日三妹還差舞劍一項沒有完成,爹爹每日都讓我看著三妹練習,可不能偷懶。”


  孟懿寧噘著嘴委屈小聲嘟囔著:“今日不練了。”


  長姐看著二弟認真負責的樣子,捂著嘴笑了起來,隻好安慰起淚眼汪汪無辜的懿寧,蹲下身,擦幹她眼角的眼淚:“你總是說,你雖為女子,但是也想成為父親一樣的英武的人,怎麽能放棄了呢?這一招一式必須日日練習,等你今日練完了,長姐給你做馬奶釀豆腐可好?”


  “你可說過,以後要保護我的。”長姐溫柔的笑著。


  孟懿寧擦擦嘴,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嗯!我長大以後是要保護長姐的。”


  “文武雙全保護長姐!”懿寧突然倔強起來。


  “哈哈哈,好!好!我的懿寧將軍。”長姐眉眼彎彎笑起來,摸著孟懿寧的頭。


  對不起……


  誰在說對不起?


  孟懿寧突然聽見了聲音,四處張望。


  長姐,對不起。


  孟懿寧轉頭看向長姐,突然間,她倒映在自己瞳孔的樣子慢慢的扭曲,看著她嘴角滲出鮮血。


  “長姐!”她大喊著,但是她看不清長姐了。


  她伸手去抓,卻撲了空。


  “長姐!白熙寧!”她叫出了她的名字,卻一點都沒有熟悉的回音了。


  你的長姐已經死了。


  誰?

  誰在說話?


  聲音好熟悉,像是自己在說話。


  眼淚奪眶而出,止不住的往外流。


  孟懿寧在迷霧中掙紮著,二哥,長姐都不見了。


  娘親和爹爹呢?他們在哪裏?


  孟懿寧突然看見一雙雙血淋淋的手拉住了她,桎梏著她,她動彈不得。


  她劇烈搖晃著身體,想要掙脫開來,卻無能為力。


  “別怕。”


  她聽見一個好熟悉的低沉的男聲告訴他別怕。


  好安心,好踏實。


  孟懿寧不斷地聽見有人叫自己,叫自己的名字。


  她看到一絲絲光亮,掙脫了要去抓住。


  猛然間她睜開眼睛,看見顧世子和瑞王景池都在屋內。


  一旁的春夏幫她擦著虛汗,蓋著被子,神色擔憂。她隱約聽見瑞王冷冷的聲音責問太醫為什麽還不醒。


  孟懿寧虛弱的側頭看上去,正巧麵對兩人。


  顧子安趕緊坐過來,輕輕喚了一聲“醒了?”


  “嗯。”


  “還難受嗎?”


  “嗯。”


  孟懿寧的頭發和圓枕都濕濕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剛才的淚水。


  瑞王的丫鬟乖巧的端著白玉碗,瑞王說:“來,先喝口藥。”


  孟懿寧皺眉費力想撐起來,春夏趕忙從後麵托著。


  她一臉困惑,“我這是,怎麽了?”


  瑞王臉色不大好看,有些嚴肅說:“你中毒了。”


  孟懿寧感到匪夷所思,怎麽可能中毒了呢?誰下毒的?她睜大了眼睛看著兩人。


  瑞王又道:“太醫說所幸你所食不多,沒有傷及內髒。已為你施了針灸,多喝藥自會沒事了。”


  孟懿寧看向顧子安,顧子安也點點頭。


  她突然頭又有些暈,隻能求饒似的又滑了下去繼續昏睡。


  顧世子看著她紅撲撲發熱的小臉,幫她掩好了被子,關好了門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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