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驀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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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綰離驟然間愣住了,心血如沸,翻湧的念頭從脊梁爬上腔子,一股苦澀哽在喉間,如熔岩滾遭,稍有缺口,便欲噴薄而出,淹沒全身她閉上雙眼,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那絲酸楚強咽下去。
依稀間,思緒回溯,以絲絲回憶編織了那淡若雲墨的山水人影,那人衣衫飄飄,修眉肅目,是以何樣的心思來到此處,然後放馬奔騰,自己一步一步的離開了這顆盛滿了平安福願的樹木,遠遠躲在一處。
眼睛酸澀,可是卻沒有淚流下,她默默的站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排排燈火燃到了這裏,湖麵上飄起數不清的花船,孩子們歡笑著穿棱過她的身邊,她卻恍若未覺。直到一個賣燈的小販經過,她才恍然清醒。
她不知到該幹些什麽,怔愣地順手拿起賣燈小販的一個花燈,花燈的光亮照得她麵容十分明亮,她靜靜的看著,幾乎挪不開視線。小販急了,皺著眉問道:“我說姑娘,您到底挑好了沒有啊?”
她倉皇的付了錢,提著那隻燈籠站在路上,背影單薄,宛若一個迷路了茫然的孩子。
人流漸漸湧過來,她跟著人群茫然的走,一路上都是暖融融的歡聲笑語,鑼鼓喧天,有大戶人家正在放焰火,天上五顏六色,繽紛如潮,到處都是香氣,濃烈的酒香,烤肉的濃香,小姐千金經過時身上的胭脂芬芳,還有含苞初綻的寨梅花香,有人鬧花燈,有人猜燈謎,有人飲酒,有人吃飯,有人看雜耍,有人唱曲子,這個晚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鮮活了起來,快樂那般肆意的回蕩在四周,她雙目平視前方,獨自一人默默的走,小心的提著手中的彩燈,以免被人碰壞。
明明爍爍的燈火照在她的臉上,顯得那般單薄,背影就那麽一條,孤零零的,與周遭的熱鬧格格不入。
她明顯不是看熱鬧的,一個人時而發呆時而駐足的走著,手提著彩燈,神情滿是恍惚。白皙的麵龐精致的五官透出淡淡的平靜與迷茫。
有人看到了她,有人卻沒注意,她就這樣靜靜的走,穿越了那麽多人的注目和不理睬,獨自一人往前再往前,卻不知自己究竟要去往何處。
終亍,蠟燭漸漸燃盡了,隻有幽幽的燈火散發出來,她走到湖邊,小心的將彩燈捧起,碧綠的湖水打濕了她的裙角,她卻毫不在意,岸邊的垂柳將枯黃的技條垂在她的臉上,絲絲癢癢,疊疊纏纏,像是宿命的鎖,輕柔的掃在她的肩膀上。
燕傾辰,我這一生都要虧欠你了,如果可以,下一世,我們在一個正確的時間早點相遇吧。
蒼白的手指輕輕一推,兔子燈輕飄飄的遠去了,湖水蕩漾,燈籠像是一隻小小的船,輕飄飄的,隨著一浪一浪的水波漸漸融入繽葬的夜,在燈火璀璨的湖麵上輕柔的遊戈。
墨綰離站起身來,一直就那麽望著,夜風吹在她的臉上,戰栗的寒冷如同一隻利箭,輕飄飄的滑過她的心髒,世界五光十色,一片琉璃,可是她的心卻如同那隻漸漸遠離的燈盞,燈火飄忽,就要熄滅了。她下了那個決定,親手捏碎了自已的那絲希望,世界在她的手上無聲的崩潰,雕梁畫稼腐朽成灰,珠王錦繡幹涸白地,生機早已離棄她了,留下的,隻是蒼茫的灰白和無盡的昏暗。
突然,一星細浪襲向小小的燈盞,一艘龍丹的引路花船率先駛來,船槳劃起的水花減在燈盞土,燈火一閃,險此就要熄滅,燈身偏側,眼看著就要沒入水裏。
不知為何,墨綰離已然冷卻麻木的心卻猛地一緊,她不自覺的上前一步,微微皺起眉來,似乎在為那隨波逐流的小燈擔憂。
就在這時,一隻更大一些的花燈飄來,頂端的絲線和墨綰離的燈絲纏在一處,在原地打了幾個旋,卻意外的挽救了小燈將欲覆沒的頹勢,擋去了花船的大半水花,帶著小燈漸漸的飄向一旁靜謐的水域,同是雪白的玉兔圖案,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竟是別樣的溫潤和諧。有了那隻燈的阻擋,小燈的燈火又微微亮起來,漸漸溫和,暖融融的照著周圍的一片水城。
墨綰離微微鬆了口氣,雖然總是會滅的,但再亮一會總是好的。
她緩緩鬆了緊鎖的眉,輕出一口氣,不經意的抬眸,那碧湖的另一側,一個久在睡夢中徘徊的卓然身影竟然真真切切的浮現在眼前!
她整個人如遭電擊,靜靜的愣在那裏,她似乎又看見了他,恰如當年的潤雅風儀,一身蕭蕭白衫,輕綢披風,墨發半掩,唇似點朱,鼻梁高挺,眼若寒湖,隻是靜靜的一瞥,已奪去了她世界中的萬千燈火至美光華。
龍舟吹吹打打的穿湖而過,影影綽掉的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大紅的綢緞和歡樂的人樣點綴著這個夜晚,透過稀疏的縫隙,四目終於穿越了幹山萬水的阻隔,一時間,時光輪轉,覆水回溯,記憶裏寒潭清寂的雙眸和眼前孤清默立的男子重疊在一處,如影如幻,如花似霧。
他也靜靜的望著她,手裏也如她一樣拿著一根提燈的橫木,悠遠的目光穿透了脈脈光陰、悲歡離合,同樣由震驚而起,轉向複雜的難解,終於靜靜的停駐,凝固在這一個燈火徇爛的時刻。
刹那間,兩人的身後燃起萬千徇麗煙火,明碩的火光映照著他們交纏的目光。
墨綰離望著他,那目光是他從未見過的,他甚至不知該用何詞語去形容。就像是沙漠上的旅人仰望海市蜃樓,就像是被離棄的孩子與睡夢中遙望家鄉恍若不可相信的幻象,卻又舍不礙移開目光,渴望著,卻又知道無論如何都無法得到。那是一千七百多個夜晚的期許,卻又在天光降臨的那一刻將希望全盤打碎。
她半啟了唇,似乎想說什麽,卻終究開不了。朱唇邊含著顫抖,一點點的擴大,勾起,坑蜒,幾欲破碎,卻終究凝成一彎笑來,笑紋還沒升到眼底,兩行清淚就已落下,順著顫抖的笑意,一行行的滾落尖尖的臉孔,眉宇間隆起欣慰和滄桑的悲歡。
龍舟散去,她突然發足狂奔,她一生都在躲避著,退縮著,遠離著,推卻著,九死一生之後,她卻恍然間心慌的崩潰了,會不會隻是一瞬間的幻覺和光影,隻要觸碰,就會如碎夢般潰散紛飛?
少女奔跑的那樣急,沿途的行人都向她投來奇怪的一瞥,她卻顧不得那麽多了。衣衫如同淡遠的素蓮,隨著她的奔跑而飄飛,她雙膝軟弱,耳中轟然作響,越過了湖堤,越過的梅林,越過了石橋,越過的柳枝,終於氣喘籲籲的站在那裏,卻隻感覺一切如同一場浮雲落幕,不真切的令人心慌。燕傾辰仍舊望著她,雙眼清寂,目光交織中,隱現一絲隱匿的疼惜。
熙攘的人群突然而至,熱鬧的向他們湧來。
墨綰離突然間是那樣的害怕,不同於死亡,不同於流落,她一生堅強,心智堅定,十幾年來,唯有兩次如此害怕。第一次,是在他落入深湖的那一刻,第二次,就是現在。她不顧一切的伸出手去,死死的拉住了他的衣襟,任憑周圍的人群如何擁擠,卻是死不放手。
手背上驀然被覆上一層溫暖,一隻手將她的手緊緊的牽住。
燈火彌散,她向他靠過去,他用他的雙臂為她撐開一方安靜的空間,身側人影浮動,水波橫橫,她離他那樣近,近的可以嗅到他的呼吸,烏黑的雙眼望著他,似乎想從他的臉上挖出兩個洞。
淚波流溢,她強自鎮靜,卻還是忍不住伸出顫抖的手,似乎要去輕觸他的身形。
這是眉,修長的,微微上挑,卻從不曾真正的眼高於頂不食煙火,這是眼,寒冷清寂,卻從不曾放任她於水火而不去回顧,這是嘴,少言刻薄,卻從不曾如他所表現的那般孤傲冷漠。她一直追尋的答案就在眼前,她卻覺得膝蓋酸軟周身無力,喉間溢出一拜壓抑的聲響,身軀一軟,就向一側倒去。
他手疾眼快的抄住她的腰,身體觸碰的那一刻恍若有大片滄桑的歲月從他們隻見穿梭而過,她久久壓抑的哭聲再也忍耐不住,終於吐唇而出,他環住她,她的眼淚落在他的胸口,潤濕了他的衣衫,一層層的沁入心肺。
“為何騙我?為何不來見我?我以為你已經死了……”她哽咽的哭訴,身體都在輕微的顫拌,一遍一遍的說道:“我以為你已經死了……”燕傾辰緊抿著唇不說話,他千裏而來,並非為了見她,隻是希望能在不打擾她的能力範圍之內,離她更近一些。他
而賢陽古城,卻是南燕境內靠近朔北的最後一方城池了。
他幾次啟唇,終究不知該如何麵對這樣的她,手足幾乎有些無措了,他呆愣地看著她,終究,將萬千翻湧複雜的思緒壓下去,輕撫她的背,以清晰的聲音雅持他一貫的模樣,故作不耐的說:“別哭了,我還沒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