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青青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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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舶南去,緩緩駛向那一片金黃色帶著一抹綠色的朔北。
剛剛入春時的朔北一眼望去一片黃沙之上剛剛促生了幾支綠芽,仿若新生命一般在這片沙漠地方綻放。黃沙的風也吹得不那麽猛烈,隻微微卷起淡淡一層沙向另一個小坡滑去。
她又做了一個夢。依稀間,隻覺得自己仿佛站在一座高樓之上,韋源冷沉著臉質問著她,她根本來不及說什麽,她的人整個踉蹌從大廈之上跌落下來。還未來得及尖叫,場景迅速的變換,她腳踩在動蕩不安的大陸之上,她一轉身便拉著一隻大手往茂密樹林的小道上奔跑,時不時的利箭射向他們。忽然,他將她一把推開,一支利箭從他們之中射了過去。
她驀然回頭,隻見一名麵容邪魅的男子嘴角含笑看著她,手中卻拿著一把弩弓。她微微開口想說些什麽,卻是趕不及男子再次拉弓的動作。
“嗖”的一聲,迅捷之箭急速而來,依稀間甚至可以聽到破空的聲響,她無處躲閃,無法阻止,冷風吹透了她的衣衫,整顆心都是錐心的冰冷,她隻見這支箭矢帶著仿若雷霆般的山穀壓力直往她而來,矢刺透了連綿的雪霧,她根本來不及收回正要說話的嘴,立即倉皇的回過頭去,她眼睜睜的看著這一支如風箭矢像是宿命的手,狠狠的抓在了那個漫天風雪之中的身影。
畫麵緩慢的灼傷了她的眼睛,箭矢擦過她的脖頸,帶著一道妖異的血痕,正中清俊男子剛剛包紮好的胸膛,一朵血花瞬時間噴湧而出,在半空中爆梨出奪目的光彩,那血珠之上的滾燙溫度甚至能觸碰到她冰冷的臉頰,呼吸瞬時間停滯了,她愣愣的站在那裏,望著清俊男子在寒風中孤絕的身影,血色彌漫上她的雙眼,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緋紅。
他平靜的看著她,就這麽掉落進深湖之中,天地霎時間變得蒼白,大雪覆蓋了一切美好和願望冰原潰敗,冷水蔓延,她隨之躍下寂寂深湖,終於看到了那雙孤寂的雙眼,他在她的唇邊輕輕一吻,冰冷的嘴角擦過她的鬢發,手掌那般大、那般有力,一點一點的拖著她,將生的希望交付在她的手上。
陽光刺眼,掌心像是火一樣的疼,仿佛有字深深的刻在上麵。
鮮血彌漫了她的雙眼,萬水千山在她的眼前崩塌,記憶中生長出荒蕪的野草,大地裂開了巨大的縫隙。海水噴湧而出,她孤零零的被人遺棄,站在烈火熊熊的曠野上,看天際的雪崩和東邊的海水肆虐湧來,將她整個人埋葬在其中。
她很累,疲憊的無力,她合上雙目,朝著那漆黑冷寂的墳場一點點的沉沒下去。
墨綰離醒來的時候,外邊正是正午時分,太陽開始毒辣起來。屋子內遠遠的一張桌子上點著一盞燈在悠悠燃燒,她躺在一張床上,發覺自己全身僵硬發麻,身體像是剛被水泡過一樣,出了一身的汗,風吹來,幹澀的冷,像是穿透了僵死的軀殼,令她空前清晰的察覺到,自己還是活著的。
動了動四肢,緩緩坐在床沿邊,思緒淡淡的,什麽也不想去想。聽到有些動靜抬眸望去,看到是一名丫鬟進了來,看到墨綰離坐在床沿邊已醒來,連忙放下手中的水盆,朝門外走去,去喊人。不一會兒,腳步聲傳來,亞沙依木走了進來,陸蕭在其後。
“主子你好點沒有?”陸蕭首先開口道。
墨綰離點點頭,看向亞沙依木,沉聲道:“你怎麽會來救我?”按理說,亞沙依木遠在朔北,就算消息傳到他那裏之後也得要一個月的時間,何況她並未曾透露自己的身份給他,他又是如何知曉。
“你大哥。”
墨綰離沉默了,她垂下頭,看不清她的神情,隻低低聽到她悶聲道:“我要離開。”她的聲音清淡如水,很平靜。
亞沙依木毫不意外她說出這句話。“那你想去哪裏?”
墨綰離茫然的搖了搖頭,很老實的說:“我還不知道,但是世界這麽大,總有我的去處的,如果實在不行,我就到關外去。”
“你到關外去,和你留在這裏有什麽區別嗎?”
“依木,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就該知道,北國不會放過我的,你留我在這裏,遲早為你招來大禍,我殺害南燕兵無數,並且讓他們的北伐無功而返,還親口說過要讓南燕滅亡,南燕目前和朔北並無戰事,等他們空出手腳來,你會有麻煩的。”她抬起頭,對上亞沙依木略帶蔚藍的雙眼認真說道。
亞沙依木沒有答話,而是靜靜的望著她,目光裏的那絲爽朗漸漸退去,變得平和,變得冷靜,變得淡定如水,許久之後,他低聲說道:“你不是已經答應我了嗎,等你處理好事情,便回到朔北,我帶你走遍朔北的風景。”
亞沙依木的聲音緩緩傳來,鑽進耳朵裏,她緩緩歎一聲。
“阿離,希望是掌握在自已手裏的,你自己不放自已一馬,誰也救不了你。阿離,你這一生,什麽時候能為自己想想呢?”男人的聲音低沉清冷,帶著幾分難掩的疲憊。
陸蕭不知何時已經退了出去,她就那麽愣住了,夜風穿堂而過,吹在她的鬢發衣衫上。墨綰離垂眸想著自己的一生,的確,她本不是這樣的人,她一直是一個自私的人。可是因為五年前的那件事,她的心底便有了陰影。無論她做什麽,都會有人因她而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他們。
日子一天天的過下去,初春未到,寒冬已至,朔北卻沒有一絲冬意,墨綰離終於還是打算在朔北呆下來,雖然無名無分,但是就她以往的赫赫聲名,也無人敢來招惹她。
一天, 想象中的南燕的逼迫和報複並沒有來,好像他們也認定了墨綰離已經是一個廢人一樣,之前的恩怨全都一筆勾銷,連一個質問的使者都沒派來。
墨綰離想,這是很不正常的,她現在的身份,幾乎相當於當年的日本戰俘,以南燕國內目前憤怒的反戰情緒,為何會這般輕易的放棄了這個痛打落水狗的機會呢?
她去問梅香,梅香大言不慚的道:“他們敢來,就叫陸統領將他們的腦袋一個個的全都掰下來。”
亞沙依木派來的小丫頭艾麥拉笑眯眯的放下一碗鎮好的雪梨,得意的說道:“梅香姐說的是,再說了,王上對姑娘這麽好,誰敢不識趣的來大呼小叫?”
墨綰離卻搖了搖頭,心裏有幾分憂心,應該不會這麽簡單,難道是亞沙依木被迫答應了南燕什麽條件嗎?
嬋兒嬌怯怯的說道:“我卻聽說,是南燕的一個什麽大官主動和我們朔北修好,南燕才不來找姑娘的麻煩的。”
大官?
墨綰離微微皺眉,南燕的大官她可是一個都不熟,難道是有什麽人授意放了自己一馬嗎?
她已經很久都不打聽外麵的事了,終日昏昏沉沉,在這朔北城池的屋子裏不見外人,真的成了亞沙依木先前所說的碌碌無為也是活。
她這半生走過昏暗死寂,走過血雨腥風,走過刀光劍影,如今終於走到前途無路,走到水盡山窮,再也走不下去了。
一天,亞沙依木派給她的小丫鬟來告訴她盧澤將軍、範世輝將軍、嚴川將軍、藍畫姑娘等在此次戰役中犧牲的人的墓碑都做好了,在城外的一處高珊坡上。
當她站在一座座青石墓碑之前的時候,微風吹過,卷起地麵上的黃沙,偶爾冒出的綠尖也隨風舞動。這處墓碑所在的地方背靠岩石,十分陰涼,雖然地麵黃沙,但勝在人煙稀少,不會有人來打擾。她看著這一排排的墓碑,好似他們如今嚴肅地站在她的麵前等待她的發號施令。
幽幽山坡之上,插著一個旗幟,一隻黑鷹綻放在上邊翱翔。那是他們的榮譽。大風起兮,刮起旗幟呼呼作響,仿若那戰場不屈靈魂的怒吼,仿若他們最後倒下之時不甘心的眼神,仿若戰場上眾多為了家國為了親人殺敵不能再醒來的不甘心……
墨綰離鼻子一酸,直立站在這些戰士的墓碑前,對他們深深的鞠了一躬。鞠躬時,眼睛一紅,淚水終是落下,掉落在黃沙之上,滲入地麵。站在她身後的陸蕭、榮武等人,表情肅穆,照著她的動作皆鞠了一躬。
保持著鞠躬姿勢三分鍾之後,她站起身,紅著雙目緊抿著唇一一掃過這些墓碑,拿過腳邊的一束一束小雛菊,走到一座一座的墓碑前將花放下。看著墓碑上刻畫著極深的黑鷹戰士名字,她的心愈發沉重,仿若萬千重的鐵石壓在她的心頭喘不過氣來。
盧澤將軍、範世輝將軍、藍畫……一一走過這些人,腦海中閃過他們每個人的音影,每個人滿足的笑容還有他們在戰場上義不容辭首當其衝時的身影。
天上烏雲蔽日,像是這朔北的天也在與他們一齊哀悼。
“這,就是我們的黑鷹戰士!這,就是我們的黑鷹精神!”送完最後一束花,墨綰離站起身來,對著這一行行的墓碑,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黑鷹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