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春秋筆法
魏新平仔細聽著安如山的話，聽著他對鳳鶴山群匪的描述，聽著他在上一次進山圍剿的慘敗。
安如山講述的時候，並沒有摻雜太多的個人情緒，而是盡量的以旁觀者的角度去客觀描述。
“鳳鶴山群匪在數年前還是一盤散沙，盤踞著多股土匪，那個時候實際上他們就已經是稱帝建製了，隻不過那個時候他們都是在大山裏窩裏鬥，也沒消息傳出來，就算那個時候真聽說了，估計也會當成笑話！”
“不過去年開始，其中之一的郭東岩突然崛起擊敗了其他幾家鳳鶴山的土匪，繼而整合了鳳鶴山的土匪實力，今年又連續橫掃崗陽山、黑虎山等鳳鶴山周邊地區，根據我們多方打探來的消息，如今郭東岩已經整合了大山深處大片地區，掌控著數十個村寨裏的數萬流民，麾下更有名為禁衛軍的匪兵！”
“該股匪兵盔甲利箭具備，甚至還有不少的火器，不過他們兵力不多，隻有五六百人！”
“然而他們兵力雖然少，但是卻是極為頑強，上一次我率軍進剿，該股匪兵避實就虛，避開了我軍主力正麵，專門走小路進行各種偷襲，以至於進軍困難，士氣低落，後又在山穀內遭到匪兵大規模伏擊，中軍不幸落敗，我僥幸率數十親隨逃生，後續又收攏了兩百餘人，餘者盡數傷亡或逃散，就連宋嵐多都是生死不知，估計已經是戰死沙場了。”
“因我中軍被伏，輜重盡失，王東義的豫西剿匪營在斷糧之危下領軍撤退，不幸在臨近出山之際又遭到匪兵伏擊，損失過半！”
安如山這一邊說著，還一邊拿著茶杯喝著，這彷佛說的不是他親身經曆的事情，而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一樣。
喝一口茶後，他繼續道：“以當時我親曆的造伏戰，這郭匪賊兵的戰力，已經超過了尋常賊軍，之前我曾經親自領兵追擊過從北邊流竄過來的馮三刀所部賊軍，中途也是打過兩場，我官軍累計斬首賊軍百餘人，後續那馮賊軍在麵對我官軍追擊下，毫無還手之力，隻能一路狼狽逃竄！”
“然郭賊所部，以區區五六百匪兵迎戰我近兩千大軍，我官軍裏更有王東義將軍所部這種精銳，卻是能夠頻繁伏擊我官軍，最後使得我官軍的進剿無功而返！”
“以這郭匪的發展勢頭來看，長久以往必成為我楚北心腹大患！”
“而且這些人也不知道怎麽想的，還妄圖霸占鳳鶴山一帶稱帝建製了，這久了恐怕要生變！”
安如山繼續說著，而對麵的魏新平也是安靜的聽著。
不過魏新平雖然沒有插口說什麽，但是對安如山說的話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即便是鳳鶴山的那些土匪能打一些，但是再厲害又如何，還不是被一群土匪，和外頭的各路賊軍還是有極大差距的。
各地的賊軍，尤其是高迎祥率領的賊軍各部流竄各地，到處攻城略地，讓各地官軍懼怕無比，也讓東家盧象升這個鄖陽巡撫和其他眾多大人都頭痛無比。
從陝西到河南再到陝西，然後再到楚北，朝廷數次調動大軍進行圍剿，但是每一次都是無功而返。
雖然圍剿各部賊軍的過程裏，戰術上的勝利看似很多，但卻始終都沒辦法徹底的剿滅這些賊軍。
由此可見，這些賊軍並沒有表現看起來這麽不堪。
然而如今安如山竟然是和那個什麽鳳鶴山裏的郭東岩所部，和各路賊軍直接比肩，魏新平是不信的。
自己這個老兄同窗，到底是缺乏了對賊軍的了解。
高迎祥等一群賊軍為什麽讓朝廷頭痛？
不是因為他們多能打，而是他們到處流竄！
如果他們一直待在某個地方，早就被朝廷大軍剿滅了，畢竟這些年來，朝廷大軍剿滅的各路叛軍在某片地方不挪窩的各路土匪賊軍叛軍之類的，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了。
但是，這個過程裏從來沒有哪一支叛軍敢，或者是說有能力硬抗官軍圍剿的。
哪怕是高迎祥這個賊軍大頭目，號稱麾下有數十萬大軍的都同樣如此。
在川東北、楚北一地的圍剿戰裏，朝廷調動的兵力其實沒多少，參戰兵力也不過萬把人而已，但就已經是把這些賊軍打的丟盔棄甲，但是吧，這些賊軍被擊敗後，一轉身又跑到陝南去了……
由此可見，賊軍的厲害之處不在於多能打，而是在於他們到處流竄。
而這郭東岩的匪兵，既然是占山為王，想要頑抗官軍，這不開玩笑嘛。
所以對於安如山說的什麽郭東岩以後會成為楚北的危險，他是不認同的。
至於說什麽稱帝建製之類的，這一點沒啥好說的，隻不過是一群山野愚民腦子燒壞了自娛自樂而已，這種事就算是正兒八經上報到京師，讓京師裏大人們看了，第一反應也是這不是真的吧？哪有這麽傻的？
就算最後搞清楚了真有這麽一群傻子在大山裏稱帝建製，但是人們聽了恐怕都會當成笑談吧，甚至再逛青樓的時候都會和因為生活困苦而穿不起太多太厚衣服的小姐姐們當笑話講。
一些知道度過史書，知道目前時局的人聽了，估計都會說上一聲：“這有啥好奇怪的，畢竟傻子年年都有，也不缺郭東岩這一個，回頭剿了就是！”
畢竟甭管是盛世還是亂世，古代封建王朝的各種叛亂多了去，隨便拉出來個延續幾百年的王朝，哪一個不是鎮壓過幾百次叛亂的啊！
這平均下來每年都得鎮壓幾次呢！
而且這些都還是能夠讓史書記載的叛亂，規模一般都不小。
至於那些小規模叛亂，根本就沒有被史書記載，而這些有多少，那隻有老天爺才知道了。
就和最近十年來一樣，北方各省，尤其是陝豫晉等地方，大大小小的各種叛亂數不勝數，一開始朝廷還正兒八經的記載發生了多少叛亂，冒出來了打掃叛軍。
但是當這些叛軍的數量達到數百甚至更多的時候，朝廷自己都是搞不清楚了，這一眼望過去，全他媽是叛軍，而且這些叛軍還分分合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關係複雜的很。
搞的最後，朝廷都懶得去區分了，統統當成賊軍，反正都是要圍剿的。
所以，稱帝建製這事了，往大了說是大事，但實際上也就那樣。
如果鳳鶴山郭東岩稱帝建製真是大事，今天來的就不會是他魏新平，而是鄖陽巡撫盧象升，並且是會帶著大幾千的精銳官兵一起來。
但實際上，盧象升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有這事。
為啥？
因為根本沒人回報給盧象升啊！
上一次進山剿匪失敗後，安如山狼狽逃回來找到了王東義，然後兩個人一琢磨，這進山剿匪失利的事就不往外說了，怪丟人的。
這上商量完畢後，安如山就回去招兵買馬，不用半個月功夫又湊出來了五百縣勇，王東義那邊也是就地募兵，把他的豫西剿匪營的兵力又恢複到了八百人規模。
至於武器裝備，那慢慢再搞了。
這樣一來，這縣勇和豫西剿匪營還是‘原來’的樣子。
現在你敢說我們進山剿匪戰敗失利了，你那隻眼看見我們戰敗了，我們隻是進山晃悠了一圈，雖然說遭到了一點小麻煩，但是也沒啥大麻煩。
就是一宋嵐多那傻貨很倒黴，遭到了匪徒伏擊不知所蹤，衛所兵死傷不少。
但是吧，宋嵐多衛所兵的損失根本不算啥，別看宋嵐多掛著指揮同知的頭銜，但是吧，他不過是一個地方衛所軍官而已，而且還不是被編入了營哨這種野戰部隊裏，這種衛所兵在官方層麵根本不重要，重要性甚至還不如他安如山的縣勇。
所以準備了半個月後，搞定了善後事宜後，安如山才是去信鄖陽府給他的這個同窗，邀請他過來議事。
怎麽議事，自然是要把這事徹底給捂住。
這魏新平乃是他的同窗好友，又在盧象升身邊當幕僚，有了他的配合安如山才能夠更方便的善後，以徹底避免後續的麻煩。
魏新平聽罷安如山的話後，沉思了片刻，然後道：“這事要過去還是有些難度的，畢竟死傷人數不少，有心人還是能發現的，而且這宋嵐多生死不知，這以後他要是活著回來了一張大嘴巴到處說，這怕是要麻煩！”
安如山也是微微點頭道：“所以我和王將軍一致認為，宋嵐多已經戰死沙場了！”
魏新平微微點頭道：“就算他真的沒死，估計也是被賊軍抓了俘虜，說不準都投賊了，這以後遇上了他還是得死！”
安如山道：“嗯，宋嵐多必須死！”
“這事我已經寫了這個折子準備上呈巡撫衙門，魏兄你幫我參詳一二，畢竟你跟著盧大人兩年有餘，比我熟悉！”
魏新平點頭，接過了折子仔細看了起來，片刻後道：“這折子寫的不錯，不過有幾處還是要變動一二，如這死傷人數說太少了無法解釋為何進剿失利了，但是多了也不行，這樣的話恐怕盧大人就要擔心了！”
“回頭你寫個山中瘴氣多，因瘴氣病死甚多！”
“同理，這把郭匪的實力說的太過了，試想，如果郭匪實力強大，盧大人恐怕到時候就要親自領兵過來了。”
“回頭那郭東岩要是被盧大人給抓了，事情就不好收場了，適當的收一收，讓盧大人放心，回頭你這邊再仔細謀劃，把這什麽郭東岩剿了以絕後患！”
這兩人一邊說著，一邊修改了折子，為了這封折子，安如山是拿出來了當年靠進士的架勢，這逐字逐句都是力求完美，甚至會因為一個字的使用，就反複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