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 終成灰
十年後。
北梁的血早就在十年前被吸幹了,常年的安度勞形讓池君墨拖垮了最後一絲活氣。再一次早朝上,他終於體力不支倒在了龍座上,這一倒下去,他再也沒有上朝。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男人已經不行了,池君墨封的太子日夜不歇,衣不解帶地在池君墨床前伺候著。若說最不願意池君墨出事的,估計就是太子了。沒人願意結果現如今北梁這個爛攤子了,誰都知道,池君墨一垮,這北梁就徹底敗了。
可是太子的誠心沒有感動上仙,池君墨的身子似乎一天比一天虛弱了,最後他隻有一口氣吊著,死活不願意吐出去。池君墨躺在床上,渾濁的眼睛一直都在睜著,這個在太醫預判下應於三日前閉眼的男子,依舊睜著眼睛。
誰都知道池君墨在等誰,等那一個愧對一生的女子。太子看著池君墨充滿希冀的眼睛,怎麽也不願意說出讓池君墨傷心的話,簫卿顏沒來,日夜守著的玉明苑早就在三個月前就人去樓空了。
“父皇?”太子啞著聲音不知道該如何說。
池君墨轉動著渾濁的眼珠子,他的聲音好似摻了沙子:“皇兒啊,你會背兵法麽?”
太子愣住了,池君墨轉過頭來看著太子:“兵法謀攻篇,五勝道那一段會背麽?”
太子聽到這話絞盡腦汁地想著,最後吞吞吐吐地背道:“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識眾寡之用者勝,.……”
太子吞吞吐吐,磕磕巴巴背了這兩句,最後幾句怎麽錘腦子都想不出來。他最後哭道:“父皇,兒臣不會背啊,兒臣太笨了。”
池君墨聽到太子這樣說便接了下去:“上下同欲者勝,以虞待不虞者勝,將能而君不禦者勝。此五者,知勝之道也。你知道什麽意思麽?”
太子倉皇地搖著頭:“兒臣不知,父皇,兒臣這就去問夫子,父皇您千萬別生氣啊!”
池君墨看著太子那一張滿臉淚痕的臉他笑了,這是他精心挑出來的孩子,他特意選定的孩子。池君墨發出了愉悅的笑聲:“好好好,不會背,好啊,這樣朕就可以放心了。”池君墨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樣一個愚笨的孩子是赫連姒喜歡看到的,他終究是為池家留了一根正經的苗子了。
“父皇?”太子一臉張皇失措,她真的不懂為什麽池君墨會這麽高興,平時不該是訓斥於他麽?
池君墨看著太子眼中充滿了憐愛,曾經的五歲幼童終於長大了。池君墨斷斷續續地吩咐:“待朕殯天之後,喪儀一切從簡,而你……,歸降東晉。”
“父皇!”太子驚呼一聲,“兒臣不願做亡國的皇帝。”
池君墨聽到這話樂了,他勉力地支起了身子對太子道:“記住,你要活著,好好活著,這是你為池家做出最大的貢獻,懂不懂!”
“父皇?”太子不服氣地叫了一聲。
“記住,池家必須存活下來,朕已經對不起北梁,就不能對不起池家了。”池君墨喘了一口氣繼續道,“記住,怎麽敗家子怎麽來,忍著,就當朕求你了。”
“父皇?”太子哭出聲來,他真的不明白父皇為什麽要這樣。
“陛下,端華郡主到了。”太監尖利的嗓音紮進了池君墨的耳中,原本高興的池君墨眼神更加亮了,他對太子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太子退下。太子擦著眼淚,推出了殿外,淚眼朦朧間還撞到了一個人,雖然看不清楚,但是那衣袖上那金蟒繡紋就知道這個女人的身份地位不低。
簫卿顏踏進了寢殿,撲鼻的藥味直接衝進了她的鼻子。簫卿顏皺了皺鼻子,當她看著床榻上那個麵容枯槁的老人,隻覺得自己眼花了。沒有想到十年後的池君墨已經成了這副模樣,還不到五十歲的他儼然是耄耋老人的模樣。簫卿顏坐在了池君墨身邊:“沒有想到我們再見會是這樣的場景。”
池君墨看著簫卿顏,這個女人依舊美麗,不,更漂亮了。隻不過十年了,這個女人的裝飾變了,身上穿著的衣飾變得更加繁複了,就連頭飾也變得富麗起來。池君墨看著簫卿顏眼角處那一朵變成粉金色的薔薇花,隻覺得這個女人更加妖冶了。他笑了:“不,你早就想到了,十年後,你依舊風華萬千,而我卻已經行將就木了。”
簫卿顏聽到這話沒有絲毫的動容,十年,於她而言不過是彈指一瞬,於池君墨卻是生命的倒計時,這兩者之間怎麽能比呢?簫卿顏淡淡地說:“剛才見到太子樂,雖說才能不出眾,但似乎對你還是有足夠孝心的,看來他的生父教導有方。”
池君墨最終還是選擇了池君鄑的孩子作為太子,池泓則被簫卿顏帶回了東晉與池逍池逸一起教導。池君煜的孩子中倒是留了兩個女孩在北梁,不過卻留在玉明苑與賢妃學習女紅,與尺素學學管家。池君墨在登基之初就說了不納妃,不娶後,眾人都以為池君墨為東晉妖女所迷,一些老端方便時不時地跑到玉明苑去抗議,直到池君墨選定了太子人選眾臣才不鬧了。這十年來鬧劇頗多,可是盡無一樣與簫卿顏相關的。池君墨笑了笑:“是啊,二哥,一向進退有度。”
簫卿顏不語,池君墨抬眼看著她:“這十年你還好麽?”
簫卿顏淡淡回答:“就那樣吧,至少夠閑的。”簫卿顏也談不上好與不好,隻能說還不錯,就在一個月前她就拿回了池君兮的骨灰葬到了蠱聖教的涅槃聖地了。這些年她除了練功外,就是帶著小徒弟去遊山玩水,日子當真是過得悠閑了。若不是池君墨病危,於情於理她都要看一看,她還真不一定能回來。
“看你的樣子過得還不錯。”池君墨看著簫卿顏麵上的疏離笑了笑,“朕沒有想到有一天能夠與你心平氣和地說說話。”
“是啊,我也沒有想到,畢竟你老了,氣性也平了不是麽?”簫卿顏懶懶一笑。
“是啊,當離死亡越近的時候,朕反而越感到平和了。”池君墨自嘲一笑,“你說朕年輕的時候要是現在的脾氣該有多好。”
簫卿顏沒有理會,反倒是池君墨卻絮叨起他當年的醜事了,寧靜的,絮叨的,好似竹鈴的輕晃。可當他說道成婚的時候,池君墨不敢說話了,那一段記憶對於他們任何一人而言都是傷痛。池君墨看著簫卿顏眼中充滿了懇求:“顏兒,朕問你一句話,你能否原諒朕?”在病榻之中,他終於反省了自己的錯誤,對子嗣的薄涼,注定了他與簫卿顏之間的溝壑。可他還是想求簫卿顏一句原諒。
簫卿顏看著他,花一樣的麵容露出淡淡的微笑:“池君墨,原諒你的人從來不是我。”
池君墨的眼神暗淡了幾分,原來,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得不到諒解啊。簫卿顏俯下身來,在他的耳邊低聲道:“我不過是一個異世遊魂,真正的簫卿顏早就在洞房花燭夜那一天咬舌自盡了。”
池君墨瞪大了眼睛,他的耳邊還鑽進來一句話:“我的仇,我報了,她的仇,你還是與她到陰曹地府間好好說道吧。”
池君墨轉動著渾濁的眼珠子,過了半晌,池君墨的手慢慢地落下了。簫卿顏試探了一下池君墨的鼻息,已經徹底沒了呼吸。簫卿顏站起身來笑了:“原身,我已經為你報仇了。”
簫卿顏說完這話走了,她的身後傳來太監的尖聲呼號:“皇上駕崩!”
簫卿顏抬頭望望天,陽光灑在身上很暖,這一切終於是結束了呢。那一年合歡月夜,血染鳳霞,龍鳳燭滅,青絲白發。孽緣始,終以孽緣結,她簫卿顏從沒有資格替原身道一聲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