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貝西西拿出鑰匙來開門,手中的鑰匙形狀美觀,是專門找人設計,原本這樣的房屋都使用密碼鎖,然而她堅持使用鑰匙,因為覺得拿出鑰匙時,鑰匙碰撞的叮鈴聲,是歸家人的提醒。
她半垂著眼盯著鑰匙。
她給的提議,林風逸畫的設計圖,然後找人製作鑰匙和鎖。
拿到鑰匙的時候,他把鑰匙放到她手心,讓她好好保管,千萬別把這麽漂亮的藝術品給弄丟了。
那時候鑰匙上還殘留著他手中的餘溫,溫溫熱熱,將鑰匙冰冷的金屬感都溫柔和了。
如今鑰匙上隻剩下這個季節的冰涼,凉進了骨子裏。
她急促的打開門,取下鑰匙,推開門,立即衝進去,跟後麵有野獸追趕她一樣,把門關上後,她靠在門上大口的喘氣。
屋內光線明亮,藍白色相間的家具陳列其中,透著清冷的色調,她卻覺得整個屋子都空空的,好像一個巨大的墳墓,墳墓裏隻裝著她一個人。
她雙手抱著自己,突然覺得冷,好像溫度在這一刻驟然降低,她很冷很冷,明明沒有冷風吹進來。
她連鞋子都忘記了換,跑進房間裏,鎖上門,關上窗,把暖氣打開,還是冷,她等不及了,脫掉外套蹬掉鞋子,一股腦的把自己窩進被子裏,被子也很冷,像被冰冰凍了一樣。
這麽冷,幹脆冷死我算了,她這麽自暴自棄的想著,全身止不住的發顫。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入睡。
再一次醒來,是門外傳來沒完沒了的動靜,有人在用力的敲門,不開門不罷休的架勢。
她這才拉開被子,屋子裏終於溫暖了些許,她一抬起頭就看到對麵牆上掛著的她和林風逸的婚紗照。
照片上她笑顏如花的靠在他的胸前,他穿著白色襯衣黑色西褲,襯衣上麵兩顆扣子解開,慵懶而散漫,他一手輕擁著她,一手拿著他的西服外套。他們半坐在石橋欄杆上,身後是清澈的水和古老的村莊,湛藍的空映入水中,透出雋永的美好景象。
男人嘴角輕笑,精致漂亮的眼睛正對鏡頭,仿佛從那張照片上看著外麵的人。
貝西西的心口突突的跳動。
外麵的敲門聲也持續作響。
她汗水直流,不清是冷汗還是因為過高的屋內溫度熱出汗水,好一會兒後,她關上暖氣,從床上走下來,站在那張婚紗照前,伸出手摸了摸男人的臉。
“林風逸。”
沒人回答她。
她扯了下嘴角,滿是苦澀與幹燥。
她深呼吸一口氣,這才走出房間,去外麵開門。
“西西。”站在門外的人是水無痕,他雙手插著腰一臉著急的樣子,“你怎麽流這麽多汗?你剛在幹什麽,為什麽一直不開門?”
貝西西瞧著他腳邊放著的一排購物袋,裏麵裝的都是些她愛吃的零食,她都二十六歲,不對,今年得二十七歲,按照虛歲來算,大概得算二十八歲了,他卻還把她當成了一個孩子,愛吃零食的孩。
“剛在睡覺,沒有聽見。”
水無痕點點頭,神色間鬆了一口氣:“西西。”
“嗯?”
水無痕邊把東西提進去邊開口:“我都知道了。”
“嗯。”
水無痕探究的瞅著她,她這過分淡然平靜的模樣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當初芸芸去世時,她的崩潰和痛苦他都看在了眼裏,如今卻是她的丈夫,為何她這麽平靜?
這樣的平靜讓水無痕手裏的購物袋掉落在地,一些零食掉了出來,他的手已經條件反射的抓住了前方的貝西西:“你千萬不要做傻事。”
水無痕在覺察到某些異樣後太過激動完全沒有注意力度,貝西西看了看自己的手,很疼,她連個眉頭都沒有皺,整個人麻木得失去了痛覺似的:“你以為我要自殺去陪林風逸嗎?”
水無痕也覺得自己有點失態,立即收回了手,尷尬的摸摸自己頭,蹲著身體把零食從新撿回購物袋中:“我剛亂的……”
貝西西沒有作聲。
水無痕心裏咯噔了一下,不可思議的看著貝西西:“西西你……”
難道真有這樣的打算?
“水大哥,你現在已經結婚了,孩子也有了,你還這麽來關心我,嫂子她不介意嗎?你該多為嫂子想想,少和我接觸。”
“她不會多想,她知道我把你當成妹妹。”
貝西西笑了下:“是嗎?我父母出車禍而死,芸芸出車禍而死,我的丈夫也是出車禍而死……你就不怕……”
水無痕站了起來,手上還拿著幾個板栗:“貝西西,那些都是意外,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你真的覺得是意外?”
“本就是意外,而不是我覺得,你少胡思亂想。”水無痕深呼吸一口氣,壓下去某些東西,“西西,我進來有一會兒了,你怎麽都不問問我有沒有吃飯?”
貝西西這下子倒是懵了。
“我還沒有吃飯,有點餓,你幫我隨便做點飯應付一下就成。”
貝西西看了他一會兒:“好。”
貝西西進廚房忙碌著,水無痕卻坐在沙發上發愣,他剛才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同貝西西交流,有種無能為力的無措感,因為他的安慰和勸解全都是那麽的蒼白,她失去了一切的親人。
就算他把她當成親妹妹,不管她出了什麽事都會第一時間趕來幫助她,到底他同她的父母朋友以及丈夫是不一樣的。
貝西西的動作很快,因為她隻給水無痕下了一碗麵條,裏麵放了兩個雞蛋。
水無痕吃著麵條問她:“你沒給你自己煮?”
“我不餓。”
“人是鐵飯是鋼,無論怎麽都得吃飯。”
“好,我記住了。”
水無痕再次歎氣。
離開的時候,水無痕看著她:“西西,好好活著,好死不如賴活著,隻有活著才有希望,你不試試看,怎麽就知道沒有希望?”
希望?
貝西西一步又一步的走進臥室。
她再次站在那張婚紗照前,摸著照片裏的人:“林風逸,你,我還有希望嗎?”
你就是我最後的希望啊!
可是我連你都弄丟了。
她把臉輕輕的貼在婚紗照上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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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無痕回到家,水家父母問了問他情況後才放了他,他走回臥室,於藍接過他的外套:“她怎麽樣?”
要不是了解丈夫的為人和貝西西同水芸芸的那些過往,對於丈夫這麽關心一個女人,她肯定會多想,畢竟網絡上如此多的狗血劇情,而現實往往比網絡上的例子更充滿了狗血性。
水無痕皺著眉頭歎氣。
“怎麽了,她很不好?”於藍把衣服掛上,走過來坐到水無痕對麵。
“你也見過她,她才二十多歲,可是我今看著她,覺得她雖然活著,但仿佛已經死了一般。”水無痕盯著自己的妻子,“你知道嗎,我今有一個很可怕的念頭,既然她活著那麽痛苦,不如……我怎麽能有這樣的想法。”
於藍也跟著歎了一口氣:“你別想那麽多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
“沒辦法不想,看著她我就會想到芸芸,好像芸芸還一直在,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我們。”水無痕的思緒似乎飄到了很遠,“芸芸第一次回來給我告狀,有人打她的時候,我氣得不行,竟然敢揍我妹妹,我一定讓他付出代價。當時我真以為欺負芸芸的是個男生,不定還是個胖子,結果芸芸指向西西時,我整個人都傻了……”
水無痕提起那些往事,眼裏帶著微笑,很是懷念。
“後來呢?”於藍聽著也覺得有趣。
“我根本不信,西西本來就瘦,氣質還偏柔弱。然後她們兩個竟然現場給我表演打架,芸芸要證明西西確實能打人,西西要證明她確實很厲害。”
於藍噗嗤一聲笑起來:“什麽時候的事,她們怎麽那麽可愛。”
“學的時候吧?”水無痕對於具體時間也有點模糊了。
“然後呢?”
“她們就真的當著我的麵打了起來,不過是表演那種,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給我講解她們打架時候的樣子。然後她們鬧著打累了,讓我請她們吃東西。西西就不斷誇我,我長得好看,脾氣還好,我和芸芸一定不是親兄妹,我是父母親生的,芸芸一定是被撿回來的……氣得芸芸三沒有理我,要和我脫離兄妹關係。”
於藍實在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幾乎可以從丈夫的幾句話中想象那個時候的場麵。
兩個同樣長得漂亮的女孩子互不認輸,互相挖苦對方,水無痕成為了貝西西打擊報複水芸芸的擋箭牌,水無痕當時肯定一臉無奈又沒有辦法。
於藍和水無痕笑著笑著就沉默了下來,看著對方,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某些不清道不明的悲傷。
芸芸已經離開,西西卻孤苦一人的活著,當年的那些美好回憶竟然更加讓現世悲涼滄桑。
於藍看著丈夫:“我去看看西西吧!”
水無痕輕輕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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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藍來找貝西西的時候,貝西西比對水無痕要熱情一些,這大概就是任何人之間微妙的關係,水無痕比起水芸芸和貝西西隔了一層,於藍比起水無痕又和貝西西隔了一層。
而同距離越遠的人,似乎更加熱情客氣。
於藍和貝西西坐在一起。
於藍也不多言:“你也知道,我和你之間沒太多可以的話,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水無痕是我的丈夫,我並不希望他同你有過多的來往。什麽當成親哥哥親妹妹的話,我也不愛聽。”
貝西西瞧著於藍,倒也沒有多餘的情緒,她點了下頭:“我明白了。”
她能夠理解於藍的想法,任哪個女人也沒有辦法忍受丈夫對另一個女人那麽關注那麽照顧。
於藍輕輕吐出一口氣:“貝西西你是一個成年人了吧?我覺得一個成年人,至少應該做到不讓人擔心也不給別人添麻煩,你覺得呢?”
貝西西有些不解其意。
於藍也很幹脆:“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丈夫肯定會自責內疚一輩子,我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再了,我才讓你別打擾我丈夫,你後腳就出事的話,你覺得我丈夫知道了會如何想我?甚至很可能影響我們的夫妻關係。所以請你不要給我們夫妻添麻煩。”
貝西西微微愕然。
於藍繼續道:“你不給我們添麻煩,我們也會做到不給你添麻煩。水無痕看不明白,我卻看得很清楚,我的家人在看到你時會想到芸芸,時刻提醒著芸芸的離去,當你看到我們的時候,又何嚐不是在提醒你芸芸的離去?”
貝西西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她的雙眸盈盈,嘴唇微微張開,到底沒有出話來。
於藍則似乎已經完成了今的事,她站起身準備走人。
貝西西起身去送她,到了門口時,貝西西才終於出聲:“於藍姐,謝謝。”
於藍腳步一頓,到底沒有回頭,依舊大步向前走。
貝西西艱難的露出一個笑容,自己用力揉了揉眼睛。
“有人關心著我,我不能給他們惹麻煩。”她這才緩緩的將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