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問商
一個人迫切的想要什麽,大概和他的經曆脫不開關係。
重生前的嚴清歌,想要瘦下來,想要兒子朱銘的癡傻變好,一輩子最大的願望,逃不開平安兩個字。
剛重生的時候,她想要複仇,想要奪回曾經屬於自己的一切。
後來,她慢慢的發現,那些所謂本該屬於她的,她其實也並不想要,譬如說那紙和太子的婚約。
再後來,她嫁給了炎修羽,想要兩人一直開開心心,能這樣天荒地老的過一輩子——這大約就是無所求了吧。
但現在,她又有了想要的,她想要自己的孩子被交還給她,希望炎修羽平安歸家,一家人團聚。
現在,她又加上了一個願望,希望淩霄能夠好好的。
沒經曆過痛苦的人,不能夠體諒別人的痛苦。沒失去過的人,便很難珍惜眼下。
嚴清歌把哭成淚人一樣的淩霄抱進自己懷裏:“我們兩個以後都要好好的。”
淩霄將頭努力的點著,她這些天真的是在強顏歡笑,表麵上看起來已經不在乎和離的事情了,可她心底裏知道,水穆將會永久的變成她心上的一個膿包,讓她心裏的一塊地方壞掉了,發漲發疼,隨時讓她產生負麵的情緒。
嚴清歌的舉動,就像是一根溫柔的銀針,將那膿包挑開,叫她徹底的覺得解脫。
因為是在旁人的地界,淩霄也知道不好哭的太狠,落了一會兒淚水,便急急的用帕子擦幹臉,再從袖子裏掏出一盒小小的香粉,補了一下妝容。若不是眼圈兒還有丁點微紅,根本看不出曾經哭過。
淩霄才收拾完畢沒一會兒,門口就走進來一個藍衣太監,正是太子的近侍,名字叫做朱六寶。
朱六寶滿臉帶笑,彎腰弓背,對嚴清歌和淩霄行禮:“兩位貴人,我們主子那邊事情辦完了,想邀您兩位問一問民間的事情,不知可行否?”
嚴清歌和淩霄嚴格意義上來講,並不是百姓,她們都是貴族出身,問民間的事兒問到她們頭上,太子這借口找的也是別扭。
不管嚴清歌心底再抗拒,太子還是不容置否走進來。
兩邊坐定,嚴清歌一直低著頭,不肯去和太子對視。太子黑曜石一樣的眼睛在嚴清歌和淩霄的臉上掃過,微微含笑道:“寧王妃娘娘,據孤所知,你在這福祥街上,有自己的繡品鋪子。淩小姐好像亦是新買了一家鋪麵,不知孤說的對不對?”
嚴清歌和淩霄齊齊點頭。
太子問道:“孤自在朝上代父皇理事以來,對農事工事頗有心得,對這商事,偏偏有些苦惱。古人雲,商人重利瀆法,投機倒把,囤貨居奇,左來右往,不事生產,偏有能錦衣玉食,獲利所得,皆是從百姓身上削刮,所以很多人都提議,讓我大周朝禁商。”
這說法也不知是朝上什麽腐儒提出來的,嚴清歌在心裏冷笑一聲。
別說是四太子折騰的京城這段時間店鋪關門鬧的民心惶惶,若是朝廷真的下了文書,全麵禁商,隻怕反對的人站出來,光是數王公貴族之家,就可以將皇宮堵滿了。
京裏麵生意做得大的,有幾個是純粹的商人,這些鋪麵也好,背後供貨的作坊、莊子也好,基本上都是掌握在貴族世家手中。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些貴族世家底蘊豐厚,完全不缺銀錢花,現在京裏麵四皇子不讓店鋪開門,他們可以先按捺一陣兒,等過了風頭再說。換了那些沒有背景的普通店鋪,這麽久沒生意做,數量若再多的話,老早就該鬧起來了。
淩霄不知道嚴清歌和太子之間後來發生的這些事情,規規矩矩回複太子:“民女無知,但卻知道,南貨北往,北貨南通,都是靠的商人。大周天下幅員遼闊,各處特產林立,此地奇貨可居的,別的地方興許滿地都是。民女看來,故步自封,不若互通有無。且民女以前讀書時,也被人教過,大周早年建國時,也曾有過市易司,行平倉法,將各地貨物來回買賣,某地低價買進,另一地價格若高,便當即賣出,最終才換成皇家所需貢品,帶回京城,一來二往,皇家國庫日漸豐盈,一時無兩,甚於不用度支司再向皇家撥款,便能自給自足。可見商人並非殿下說的那般可怕。”
太子讚許的笑了笑:“沒想到淩小姐竟然如此有遠見,引經據典,知識淵博。孤聽你一講,果然茅塞頓開。”他轉頭看向嚴清歌:“不知寧王妃有什麽指教的?”
嚴清歌幹澀著嗓子,調整下自己嗓音,道:“臣婦不敢妄言。臣婦開的繡品鋪子,因經營不善,早就關門大吉,於做生意上糊塗的緊,並沒有什麽敢賣弄的。”
“沒關係,你隻管說,孤不會怪罪你的。”
隻要她開口,不管說什麽,自己都覺得好。太子想著,目光越發的溫柔。
白魚和紫環至今還在炎王府,沒有被送進宮或是趕出來,可見她已經相信了炎修羽背著她又找了旁人的事實。
旁觀者清,太子非常明白,炎修羽和嚴清歌的這段感情,美好的不像是真的。世上最高潔的事務,總是存在不長久的,因為一點點瑕疵,就會讓它消失。
所以,隻要嚴清歌相信了炎修羽又有了旁的女人,她必然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然後,他便有了可乘之機。
他可以接受自己不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也可以接受她的心底住著另一個已經破碎了的人。隻要讓他守在她的身邊,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二十年,時間總會感化了她,到他們老去到時候,龍穴裏他們躺在一起,手握手,他就贏了。
被太子看著,嚴清歌心裏的恨意越發高漲。
忍了好久,她組織好語言,故意開口道:“臣婦以為,商還是要禁的。就像臣婦家開的繡品鋪子,擺出來的花樣,被很多別的商人家抄襲,做出低劣的紡織品,反倒是質量比較好的正品賣不出去。臣婦開的店不為盈利,隻為養那些在戰爭中受到傷害的可憐婦人和兒童,但那些抄我家店鋪繡樣的,就是真正的商人了。所以臣婦覺得,一定要禁商,這些人為了錢,什麽都幹得出來。”
淩霄聽到嚴清歌這樣的話,忍不住大吃一驚。
早上兩人來的路上,嚴清歌還和她說著一些管理店鋪和賬目的小經驗,說的頭頭是道,對做生意顯然很有心得。這種人,怎麽可能說得出對太子的那番話呢。
淩霄若有所思,卻不拆穿嚴清歌。
“原來寧王妃是這麽想的?”太子笑了起來。
這時,門外候著的一個小太監走進來,通報道:“殿下,寧王妃方才要的繡娘來了,是待會兒再見,還是現在就見。”
“喚她進來吧。”太子吩咐。
門簾一掀,一個麵色慘白,兩股戰戰的繡娘被押了進來。
這個繡娘嚴清歌並不認識,肯定不是原來在嚴記繡莊做活,後來被挖走到雲氏繡坊的那批人之一。
她見了嚴清歌和太子,跪地磕頭連連。
雲氏繡坊抄襲嚴記繡莊的花樣子,完全是公開的,甚至當初挑釁一般將店麵開在嚴記繡莊旁邊。她很早就被招進嚴記繡莊做活,是第一批開始模範嚴記繡莊的繡圖的人。
以前她在別家繡莊幹活,手速已經是快的,但是到了雲氏繡坊以後,她才發現,她的手速根本不算什麽,雲氏繡坊完全不要求質量,隻要求她們快,再快,幾乎是拚命一樣的日夜趕工。
很多繡娘心底裏都忐忑的很,覺得總是這麽幹下去,自己的手藝和名聲早晚要毀完了,可是這家店背後的背景深的很,可是四皇子啊,她們是上了賊船下不來了。
這繡娘見到嚴清歌和太子,心裏一驚,知道報應的時候到了。
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道:“娘娘,民女知錯,請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民女這一回。”
有太子在前,嚴清歌什麽都不能說,她輕聲道:“你快些起來,好好說話。”
這繡娘看事情似乎有救,抬起哭的鼻涕眼淚的臉,將事情一五一十道來,處處都在訴說她的言不由衷,該說的不該說的,竹筒倒豆子一樣全往外交代個幹幹淨淨。
看著這將主子出賣的一條內褲都不剩下的繡娘,嚴清歌知道,今天在這屋裏,這繡娘是沒事兒了,但是出了這個門兒,她的命必然保不住,四皇子絕不可能饒了她。
這繡娘一點兒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危險,反倒因為太子中間的幾聲溫聲安慰,而覺得心中暖洋洋的。是啊,她不過是個受到驅使沒有自由的下人罷了,真的該受罰,也是那些壞良心的老爺們受罰。
而且,太子真的好和善,讓人好生親近,跟四皇子完全不一樣。四皇子見了她們,就跟沒看到一樣,總是將眼睛一掀就過去了呢!
所有人都不知道這繡娘心中的想法,隻有嚴清歌隱約看出點端倪。這繡娘想必現在對太子好感大增,卻不知道她被太子勾著多說了多少不該說的,太子分明就是在催她的命,虧她還覺得太子是好人。
那繡娘終於沒什麽好說的了,太子才笑著對嚴清歌道:“看來寧王妃能有那樣的想法,也是正常的。這件事,就讓孤來解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