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發臭
現在是八月中旬,快到中秋,正在秋老虎尾巴上,白天特別熱,晚上特別涼。傍晚時分,小風一吹,加上嚴淑玉身上濕透了,寒意包裹了她全身,深入骨髓。
可是身上的寒意,卻不如嚴清歌突兀的問話在她心中激起的深刻。
嚴清歌是怎麽知道她有砒霜?
岸上,嚴清歌目光滿含嘲弄,好像知道嚴淑玉心底裏所有的秘密。
嚴淑玉皺著因濕透而顯得更黑的眉毛,伸手摸著臉上的兩道紅痕,開口道:“不瞞姐姐,我那砒霜是用來治我臉上傷的。郎中說,每日服一些,能叫傷口慢慢褪色。”
一邊說,她一邊哀怨的看著嚴清歌。這兩道傷口,可是因為嚴清歌才落下來的。她就不信嚴清歌一點不動容。
嚴清歌卻是眉頭一挑:“我隻聽說過有些青樓女子服砒霜增白,卻不知砒霜還能治疤。庶妹莫不是被人騙了?”
“姐姐不通醫理,當然不清楚。麵上結紅疤,用砒霜外敷內服,很快就可使疤痕消散。世人都說砒霜是毒,談之色變,當然無從流傳它的好。”嚴淑玉侃侃而談。
嚴清歌眉頭微挑:“天下隻有庶妹一人讀過醫書不成?凡事過猶不及,小毒怡情,大毒要命!”
聽著嚴清歌意味深長的話,嚴淑玉露出個不服的笑容:“謝姐姐提醒。”
見嚴淑玉已經承認她屋裏有砒霜,嚴清歌坐實了彩鈴之死有嚴淑玉手筆。
因為,嚴清歌重生前,信國公府有個姬妾,為吸引朱茂注意,就曾以砒霜法美白。那種白,是一種冰色的慘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病容,連脂粉都遮擋不住。
但看嚴淑玉的臉色,健康紅潤,根本就不是服用了砒霜該有的樣子。她這樣精明的人,想要美白去疤,什麽法子找不到,決不可能自毀根本服砒霜。
池塘邊的狗兒們看主人一直沒有下達攻擊的命令,知道這獵物不能下口,慢慢的散了。
嚴淑玉好不容易才爬上岸,身上濕噠噠的緇衣拖著地,一路走一路留下水跡。
她到了青星苑大門口,卻被尋霜攔住了。
“大小姐吩咐了,二小姐從哪兒來的從哪兒出去。”尋霜說道。
嚴淑玉愣住了。
她是爬牆進來的,嚴清歌讓她爬牆出,這未免也太侮辱人了。
但是,尋霜卻絲毫不讓,堵在門口。僵持了好久,嚴淑玉才咬咬嘴唇,朝她還留在牆邊的梯子走去。
未到明心齋,嚴淑玉便聞到了那股屍體腐爛發臭的衝天味道,她捂著嘴,在路邊幹嘔起來。
明心齋裏不用在她跟前伺候的丫鬟,早早就用棉花塞住了鼻孔。而她卻不能,因為她是海姨娘的親女,絕不能做出這種嫌棄母親的事情,哪怕她已經死了,已經臭了。
嚴淑玉的目光中狠意越來越重。
“孝”之一字,綁架了她,也綁架了嚴清歌,如果嚴鬆年在家,嚴清歌絕不敢這麽對她。可惜嚴鬆年不在,孝這把刀,隻選在她頭上。對這個比海姨娘還要無能的父親,嚴淑玉前所未有的厭惡起來。
嚴清歌不給他請安,不哄他,不在他麵前委曲求全,彩衣娛親,他照樣不敢動嚴清歌。這樣的父親,不如不要。
再看看嚴清歌,她會什麽?又做了什麽?她就會關在青星苑裏,什麽事兒也不管,什麽事兒也不關心。
太子的婚約,白鹿書院的學習,狀元舅舅……嚴清歌擁有那麽多好東西,全被她浪費了!
她比嚴清歌努力一萬倍,也比她會做人一萬倍。
如果換她來做嚴清歌,她一定早將嚴家掌在自己手裏,嚴家會被她經營的紅紅火火,太子會甘之若飴的娶她,她會當皇後,她的兒子會做皇帝。人人都敬她,怕她。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她說出口的話,是金科玉律,世上無人不聽,無人不從……
但現在,她卻隻能看著明心齋那個破爛的院子,聞著裏麵撲鼻的惡臭,帶著臉上的傷疤,什麽也沒有!
她不服,真的不服!
她胸中像是燒起了一把猛烈的火,燒的她臉色通紅,血液沸騰,燒的她揪心的疼,胃裏像是有一把鉤子在使勁兒的攪拌,讓她忍不住要大聲咆哮。
嚴淑玉的目光越來越凶猛,恨意將她黑色的眼珠渲染上一層騰騰的殺光,她抓住一把青草,無意識的在掌間揉捏,不多時,鮮綠色的汁液將她手心染成一片青色。
好半天時間,她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濕透了的衣服,輕輕的念了一聲佛號,朝明心齋裏走去。而她曾停留過的地方,草地一片狼藉。
素心的鼻子裏堵著棉花,正躲在靈堂旁的偏屋裏和人說話。
一個年紀約莫四十多的婆子和她道:“也不知道這日子什麽時候能熬到頭。”
素心一聽,苦著臉,道:“大小姐的意思,是要停靈滿七日。”
“二小姐不是去求了麽?”
“怕是沒用。”素心回道。
正說著,一個丫鬟旋風一樣衝進來,對素心道:“素心姐姐,二小姐回來了。”
素心匆忙將鼻子裏堵著的棉花抽出來,屍臭味兒衝鼻而來,熏得素心打了個趔趄。
和她說話那婆子,也慌不迭的將鼻孔裏塞得棉花掏出來。
素心迎了出去,見嚴淑玉秉著呼吸走進院子,滿臉的疲憊惱怒之色,她故作不知嚴淑玉出去的目的,輕聲道:“二小姐,方才晚上的飯菜被送來了,都是清淡的吃食,二小姐一天水米未盡,多少用一些。”
嚴淑玉淩厲的剜了素心一眼,明心齋這樣難聞,誰吃的下飯。
嚴淑玉不吃,她也不能吃。好在方才趁著嚴淑玉不在,她用棉花堵鼻,進了些粥飯,不然餓的腿腳發飄,可沒辦法幹活。
“方才沒人來吧?”嚴淑玉開口問道。她並沒有走進靈堂,靈堂裏的味道比外麵還要濃鬱不少。
“沒有。”素心說道。
“那就好。”嚴淑玉走回閨房,打開床頭下的暗格,伸手一探,兩個瓷瓶被她用指頭夾出來,郝然是她盛砒霜的瓶子。
她忍不住冷笑起來,嚴清歌剛才問她砒霜,怕是知道了彩鈴中的毒是砒霜。
當初她逼著彩鈴對海姨娘動手,又逼著彩鈴服砒霜的事還曆曆在目:彩鈴痛哭流涕,死活不肯答應,但當她拿彩鈴全家老小來威脅彩鈴時,彩鈴又乖乖從了。
這世上,沒有人什麽是掌控不了的,隻看你有沒有抓到他的弱點。
嚴淑玉將兩個瓷瓶緊緊握在手裏,她要找到嚴清歌的弱點,要讓她像彩鈴一樣慘。
嚴清歌要嫁給炎修羽的消息傳來時,她本想要將這個蠢笨的嫡姐收入囊中,讓她像京城四大才子、四大才女一樣,變成她的幹將。但嚴清歌卻不識抬舉,處處和她作對,屢屢破壞她的大計,這可怪不得她,是她自己撞上門來找死。
她將那兩個裝了砒霜的瓷瓶在手上把玩片刻,重新放好,走了出去,對素心道:“你去青星苑附近呆著,有機會就打探消息,青星苑發生了什麽,事無巨細告訴我。”
素心心裏一半兒興奮一半兒發苦。興奮的是能離開明心齋這個臭氣熏天的大院子,發苦的卻是青星苑是出了名的籬笆緊,不但高牆大院,人看不進去,連丫鬟婆子們都不愛拿院子裏的事兒嚼舌。
何況,天上月亮都升上來了,大半夜的,誰還四處亂跑,能打探到消息才怪。嚴淑玉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讓素心不知道如何應對。但是如果她不敢頂嘴,頂嘴的後果,是她承擔不起的。
素心磨磨蹭蹭,回屋裏加了件衣裳,到了青星苑前,也不避人,撿了片草地,大刺刺的往青星苑大門對麵坐下來。
尋霜看的奇怪,回屋和嚴清歌說了這樁怪事兒,嚴清歌道:“你確定這是嚴淑玉身邊的丫鬟素心麽?”
“是!雖然我和素心接觸不多,可是她的臉是認得的。”尋霜說道。
嚴淑玉微微皺眉,素心這時候來,肯定是受了嚴淑玉指示,但這麽個做派,又叫人捉摸不透。
不知不覺,一夜就過去了。後半夜素心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再醒過來,卻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張床上。
她四處打量,見屋裏擺設幹淨整齊,井井有條,還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桂花頭油香氣,顯然是不知誰剛梳洗過,才殘留下的氣味。這味道,比之明心齋裏地獄一樣的氣味兒,讓素心覺得是天堂一般。
就在這時,門簾一掀,一個頭上紮著紅繩的女孩兒走進來,見了她,笑嘻嘻道:“素心姐姐,你發高燒了,大小姐慈悲,叫人將你抬進來。”
這女孩兒素心認識,正是晶兒。
前幾年除夕夜,彩鳳被嚴鬆年收用,海姨娘大發脾氣,回屋後將年輕的丫鬟們全喊來,一味要打殺。晶兒是裏麵容貌最出挑的一個,當場被毀了容。後來聽說她跑來嚴清歌這裏。
幾年不見,晶兒變得越發美麗,瓜子臉,桃花眼,一頭烏發梳的順順溜溜,身上的嫩黃色秋裝一看就是今年新做的,料子相當不錯。
她臉上當初被海姨娘打傷的地方,隻留下幾道淺淺的白色痕跡,絲毫不影響她的容貌。
她睡著的床鋪應該也是晶兒的,雖然是薄夾被,但一捏就知道裏麵用了實打實的好棉花。
再比較自己現在的待遇,素心一時間竟然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她歎口氣,看著晶兒,道:“晶兒,你能帶我去見見大小姐麽,我有話想和大小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