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四子
這兩名姑姑和嚴清歌說話較多,但也不曾怠慢了嚴淑玉。
約莫黃昏時候,這兩名姑姑道:“嚴大人,時候不早,我們得回宮去了。改日我們會再來的。”
嚴鬆年趕緊畢恭畢敬送了這兩名姑姑出去。
他回到寒友居,到門前時候,看見舞文、弄墨,氣不打一處來,上前發狠猛踹他們,大聲喝罵道:“我叫你們看門,你們怎麽看的。”
舞文、弄墨道:“老爺饒命,大小姐一定要進去,奴才們攔不住呀。”
這時,院子裏傳來嚴清歌輕淡的聲音:“父親何必難為兩個下人,這嚴家我哪裏去不得?”
嚴鬆年沒想到嚴清歌今天竟然沒走,還留在寒友居,他腳下踢人的動作一停,道:“清歌,你怎麽沒回青星苑。”
嚴清歌淡淡道:“我想問問父親,兩位宮裏的嬤嬤來是相看嚴家嫡女,商討嚴家嫡女和太子婚事的,為何父親不叫我,反讓庶妹和楚姨娘出來作陪。”
嚴鬆年臉上的肥肉抖了抖,不敢直視嚴清歌。
他並不知道,嚴清歌早就曉得他將嚴淑玉和嚴潤心記上家譜的事兒了。
“你身體瘦弱,我怕你苦夏,曬中暑了,就沒叫你跑這一趟。”嚴鬆年幹巴巴的解釋道。
“那父親就不怕庶妹苦夏麽?從明心齋走到這裏,可是比從青星苑來要遠得多。而且庶妹還穿著裏三層外三層的大衣裳,父親不怕她中暑麽?”嚴清歌嘲諷的說道,一副非要問個究竟的模樣。
嚴鬆年不耐煩起來,揮手道:“我做什麽,自有我的道理,你沒事兒就回去吧。”
“既然父親不肯說,女兒就不問了。但欺瞞皇家可是大罪,希望父親下次不會再如此行事。”嚴清歌躬身隨意行個禮,轉身就走。
比起方才她給宮中姑姑行的規矩標準又靈動的禮節,這個禮節簡直就是在赤裸裸的告訴嚴鬆年,他不配受嚴清歌的禮。
嚴鬆年像被嚴清歌扇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氣的胸口發悶。一雙被肥肉擠得豆大的眼睛裏滿是恨意,嚴清歌現在簡直就是他的心病了。
他做的對不起嚴清歌的事情越多,越覺得嚴清歌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以前樂毅在京城,他不敢動嚴清歌半分,現在樂毅已經去了青州,山高路遠,嚴清歌沒了靠山,還敢對他這個態度,嚴鬆年想到就意難平。
他在心中暗道,看來彩鳳她們說的沒錯,這個嚴清歌,根本就不是他嚴鬆年種,不然為何對他這父親沒一點父女間的孺幕天性。
不過,他也不會白幫皇家養那麽久的女兒。等嚴淑玉當了太子妃,他有機會見到皇上,將這件事說破,皇上為了遮醜,給他的賞賜恐怕不會少,哪怕他討要個大官做做,皇上也得捏著鼻子答應。
想到這裏。嚴鬆年的心情才好了些。
就在他坐在圈椅裏打小算盤時,管家走了進來,捧著賬本,道:“老爺,二小姐去了賬房,要支一千兩銀子。”
“什麽?她要那麽多銀子幹什麽?”嚴鬆年的身子一跳,不悅的問道。
“二小姐說,宮裏麵的姑姑再過幾天還會來,她的衣裳首飾都舊了,需要置辦幾套新的。”
“給她一百兩!”嚴鬆年的肥手摸著唇邊的胡須,道:“隻是做衣裳首飾,用不了那麽多。”
嚴淑玉在明心齋聽了賬房那邊傳來的消息,氣的將桌上的針線簸籮推倒在地,跺腳道:“爹怎麽那麽小氣。一百兩銀子夠做什麽,打發叫花子麽!”
五顏六色的線和布頭散的滿地都是,她的丫鬟素心不敢接口,蹲下身悄悄的收拾。
發作了一通脾氣,嚴淑玉指示素心:“你去問問娘,她還有多少銀子,讓她給我點兒。”
素心退了出去,去找海姨娘。
海姨娘臥房的門掛著冬天用的棉簾子,屋裏靜悄悄的,聽不見一絲人聲。
素心掀開簾子走進去,隻見屋裏的門窗都被厚重的棉簾子擋著,一絲光都透不進來,隻有角落裏點著一盞被撚的快要滅掉的油燈,散發出淡淡的光線,勉強能讓人不至於走路被絆倒。
伺候海姨娘的兩個丫鬟彩鈴、彩瓶跪在海姨娘床前,抿著嘴輕輕給海姨娘揉腿,半點兒聲音都不敢發出。
見了素心,彩鈴對她搖搖頭,彩瓶則站起來,拉著素心走到外麵院子裏去。
“姨娘才睡著,素心妹妹有什麽事兒麽?”彩瓶問道。
上回伺候海姨娘的年輕婢女們跑完後,海姨娘回海家要了幾個丫鬟,暫時伺候著她。這些丫鬟們對海姨娘忠心耿耿,伺候的非常精心。
“二小姐叫我來問問姨娘,她還有沒有銀子。老爺那邊隻肯給二小姐一百兩銀子,二小姐說不夠用。”
彩瓶歎口氣,道:“姨娘哪還有什麽錢。前些日子她才給楚姨娘兩千兩銀子,當給二小姐入家譜的報酬。若不是海家就是開藥鋪的,現在連吃藥的錢都該出不起了。”
嚴淑玉掀簾從屋裏走出來,怒氣衝衝。
她對彩瓶沒有好臉色,道:“你怎麽知道我娘沒錢了。她賣了嚴家書庫,得的銀子多著呢。莫不是被你們這些刁奴貪墨了不成。”
“二小姐,姨娘賣書得的錢都給了老爺,連自己的私房都填補進去,總共二十萬兩銀子。姨娘真的沒剩下什麽錢了呀。”
“那麽多書,裏麵還有不少孤本、善本,才賣了二十萬兩?你騙誰!”嚴淑玉不悅道。
“那些書並不是本本值錢,且還有一半兒沒賣完,都放在海家,不好出手。二小姐回海家的時候,也曾拿走過一些,二小姐應該最清楚不過呀。這話若是叫姨娘聽到,該多寒心。”彩瓶吃驚的看著嚴淑玉,不敢相信這話是嚴淑玉說出口的。
嚴淑玉卻是不依不饒,道:“那沒有錢,我哪兒來的好衣裳好首飾。難道你們真以為我有個京城四大才女之首的名頭,宮裏來的姑姑們就會任由我破衣爛衫,還對我高看一眼不成?今天嚴清歌穿著的葛麻衫,可是貢葛做成的,外衫用的蟬翼密紗,一匹要三百多兩銀子,還要提前訂才能買到。我呢?我有什麽?穿著的還是去年的禮服,手腳都短了一截。我的釵環除了玉石下腳料雕成的,就是銀器。我拿什麽跟她比?”
聽著嚴淑玉的抱怨,彩瓶的心軟了幾分,輕聲道:“二小姐,不如你回海家先支點錢。老太爺知道你是為選太子妃做準備,一定會給你銀子的。”
“我又不姓海!”嚴淑玉眼圈一紅:“我總是回海家要這要那,算什麽?娘都不肯幫我,外祖父母和幾個舅舅又怎麽會平白給我錢花。不行,我要親自問問娘,她是不是真的不管我了。”
說完後,嚴淑玉一頭紮進了海姨娘黑洞洞的臥室裏。
海姨娘懷孕後身子虛的不像樣,整天整夜睡不好,一點兒動靜就能把她驚醒。嚴淑玉在外麵又是哭又是喊,她早就被吵醒了。
以前的海姨娘就不算胖,現在的她,瘦的像是骷髏一樣,渾身皮包骨,她這張臉雙頰深陷,下巴尖的像刀,隻有額頭凸出來,占據了大半個臉。
她吃力的瞪大了眼睛,瞧著不像個人,而是像個惡鬼。這樣的女人,別說男人見了不會喜歡,就是女人見了,也要尖叫一聲躲開。
嚴淑玉含著一包淚,握住了海姨娘的手:“娘,你何必如此?”
海姨娘氣若遊絲道:“淑玉,你沒錢花了?”然後她看看彩瓶,道:“去把我匣子拿來,我有幾件金首飾,融了給二小姐換錢。”
嚴淑玉小時候還是有不少金首飾的,隻不過現在年紀大了,再戴不合適。她要融金首飾,用自己的就好,用得著海姨娘在這裏賣好。
但她麵上不顯,掉淚道:“娘,我不要你的金首飾,我要你好起來。”
“說什麽傻話,娘沒病,娘隻是懷孕了。等生完你弟弟們就好了。”海姨娘提起兒子,臉上露出恍惚的幸福笑容,一雙細竹節拚成一樣的手,挪到了肚子上。
她這一胎被郎中診過,是四胞胎。若能生出來,她就有四個兒子了。
為了保這胎,她無所不用其極,可是身子還是迅速的垮下來。現在不能見光,不能受涼,不能受驚,不能下地,吃什麽吐什麽,甚至會時不時的昏厥。
但是海姨娘都不在乎,她懷裏的孩子已經有六個月了,她隻要再堅持一個多月,就可以服下催產藥,把他們生出來。這可是四個男孩兒,就算不足月,也總有那麽一兩個能活下來,到時候她在嚴家就揚眉吐氣了。
嚴淑玉溫熱的眼淚掉在海姨娘臉頰上,海姨娘道:“哭什麽?你爹不給你銀子,我給你。等過幾個月,你進宮當太子妃,又有了弟弟撐腰,往後的日子好著呢。人呐,要對自己狠一點,吃下別人吃不下的苦,才有甜……”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就低下來了。彩瓶吃驚,趕緊拉開嚴淑玉,道:“不好,姨娘又昏過去了,快給姨娘紮針灌藥。”
說著,彩瓶和彩鈴嫻熟的拉開了海姨娘的前胸,隻見她幹癟的乳。房上,密密麻麻都是顏色或深或淺的針眼。
彩瓶和彩鈴一個撬開海姨娘的嘴給她灌藥,一個給她紮針,忙活了好一通,才將她從昏迷裏拉過來。
嚴淑玉看著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海姨娘,在心裏一陣陣的冷笑——寧肯為了要兒子把自己的命給折騰沒,也看不到病床前站著的女兒麽?
但她臉上還是帶著哀傷,握了握海姨娘的手,道:“娘,我不吵你了。反正宮裏的姑姑還要來幾次,衣服首飾我不急著做。你好好養身體。”
海姨娘寬慰一笑,感受著她巨大醜陋的肚子裏傳來的陣陣胎動,伴著幸福的笑容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