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淩烈
海姨娘今年二十九歲。
在嚴清歌的記憶裏,重生前的海姨娘似乎總也不老,一直穩穩霸著嚴鬆年和嚴家。到她出嫁時,海姨娘已經四十一歲,容貌還是非常嬌豔,看起來像是三十出頭。
可是現在,嚴清歌竟然驚訝的在她眼角發現了幾絲紋路,而她嘴角的法令紋,也前所未有的變得像刀刻般深,她臉色也不太好,蠟黃蠟黃,整個人老態畢現。
不知道是不是屋裏光線不好,她現在掐著腰毒辣的質問嚴清歌的時候,看起來比實際年紀還要大。
一時間,嚴清歌心頭竟然生出一種恍然大悟來——女人若是過的不痛快,就會老得快,醜的迅速。
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痛快和憐憫交至的滋味,嚴清歌道:“海姨娘何必問我,是庶妹先說要拿那個嫁個表哥的劉小姐當表率,才會叫別人誤會的。倒是軒哥給她嚇了一跳呢,軒哥才是無妄之災,妹妹準備什麽時候去向軒哥道歉?”
嚴淑玉眼睛微微有些紅腫,看起來似乎哭過一場,她站起來,嬌柔的對嚴鬆年道:“爹,明明不是這樣的,我說的是女子一定要學劉小姐那樣貞潔有氣節,誰要學她嫁給表哥了?”
嚴清歌嘲笑的看她一眼:“那是你當時說的不清不楚。而且去茶樓是你自己跑去的,我們可沒請你。”
嚴鬆年皺眉道:“淑玉,你不是說今天去茶樓,是你姐姐叫你一起去的麽?”
嚴清歌這才明白怎麽回事,嗤笑一聲:“父親忘了,上回柔慧公主辦荷花會,庶妹沒請柬,自己摸過去。她最喜歡不請自來,昨日這是故態複萌了。”
嚴淑玉被當麵拆穿,臉色漲得通紅,撲到嚴鬆年跟前道:“爹,姐姐能去白鹿書院讀書,認識那麽多朋友。淑玉隻能關在家裏,悶著頭讀書寫詩。就算旁人說我是才女又如何,我沒有朋友,心裏好苦。淑玉隻是羨慕姐姐,想去認識幾個同齡的女孩子而已。”說著就嚶嚶嚶的哭起來。
嚴鬆年的臉色一鬆,憐愛的拍了拍嚴淑玉的背部:“快起來吧,你姐姐是不會怪你的。不過以後你可不要這麽莽撞,要先問過你姐姐,別像今天那樣貿貿然出去,惹禍上身。”
這倒叫嚴清歌覺得奇怪了,今天嚴淑玉雖然丟人,而且和元芊芊口角幾句,怎麽就叫做惹火上身了。她心知必定是嚴淑玉又添油加醋的說什麽了。
沒幾天,就到了嚴清歌開學的日子,她和淩霄回了書院。
過了個年不見,嚴清歌發現水英竟然神奇的瘦了不少,都能看出顴骨來了。
水英臉上微微有些愁色,三人吃飯時,她隻夾了兩口菜,就放下筷子。吃過飯,也不叫點心和甜茶,隻坐著發呆。
嚴清歌心中擔心她,看了看水英,淩霄對她使個眼色,帶著她出去了。
兩人到了淩霄的屋子,淩霄看看沒有外人,才道:“水英的父親和兩個哥哥去年夏天征西,戰況一直膠著不下。年前西邊傳來消息,水英的父親在一次交鋒時候,戰馬被對方毒箭射中,驚跑了,她兩個哥哥追去救人,父子三個全失蹤了,隻找到三匹死馬。”
嚴清歌大吃一驚,道:“那水家現在怎麽辦?”然後,她又問了一句:“水英有幾個哥哥?”
“沒有了!水家家風嚴,納的妾不許生育。隻有她母親生了三個孩子,就是她和她兩個哥哥。”
嚴清歌哦了一聲,才鬆口氣,這件事看來是有驚無險。
嚴清歌重生前,淩霄嫁給了水英的某個哥哥,水家又隻有這兩個男丁,那麽最起碼也會有一個男孩兒活下來。
不過即便嚴清歌心裏清楚水家起碼會有個男孩兒活下來,可是也沒辦法說出口。她很清楚水英現在心裏有多煎熬。
嚴清歌歎口氣,道:“我們多陪陪水英吧,她這段時間肯定很難受。”
淩霄低著頭看著鞋尖,忽然道:“清歌,你知道麽?烈哥過段時間也要去打仗了。”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嚴清歌回不過勁兒來,問道:“你哥哥才十五,這麽小,怎麽上戰場。”
淩霄眼裏帶淚,拿手背使勁抹了下眼睛:“這有什麽辦法,我家和水家差不多,看著榮煊,但都是軍工起家,享多少榮華富貴,就得搭多少命。我家叫烈哥拚命讀書,就是想叫他考個功名,好不過刀頭舔血的日子,但是聖上一道旨下來……”
淩霄哽咽著說不下去,嚴清歌心裏揪的緊,把她攬在懷裏拍著,哄道:“你家烈哥定能平安無事的,水英的父親和哥哥也會無事的。”
“嗚嗚,我舍不得烈哥走。我前幾天聽見我娘跟我奶奶說話,她們說怕烈哥死在外頭,連親都不敢給他說,怕耽擱了別人家的姑娘。我心裏好難受。”
嚴清歌心頭也是一片黯淡。
她都快忘了,現在在位的皇帝是多麽好戰善征的一位。他在位的年頭,東征北戰,打下了大片江山,收複了許多邊疆民族。
北地寒冷,所以北地人最擅取暖,她重生前學會做的皮帽、皮護手,乃至家裏後來燒的火牆,都是北地的邊疆民族傳來的。
南地四季如春,可以一年種四季水稻,盛產各種水果香料,但是他們懶得種。南邊被打下後,南民內遷,內地人南遷,南米和南葛越來越常見,各種香料也漸漸降價,普通百姓家也用得起了。
西地多山多礦,又有大鹽湖。是以,西地被打下後,懂的冶煉的內地人遷過去,金銀器不再像之前那樣少見,鹽價從一百文變成十文……
這些邊疆民族的東西,慢慢的進入到了普通大周百姓生活的角角落落。她當時和所有的閨中夫人一樣,並沒有多想,直到現在她真正接觸到了出征將士的家人,才恍然發覺,那些給她生活帶下了新的色彩和便利的東西,都是用戰士的血換來的。
嚴清歌一時無語,但是,她又不能說這些都是錯的。因為,她實實在在的知道,幾十年後,領地擴大了近兩倍的大周,借助新打下來的富饒少民領地,方方麵麵變的有多強。即使內裏黨奸相伐,又有母雞司晨,但還是一副萬國來朝的欣欣向榮局麵。
她隻能在現在抱著哭泣的淩霄和她一起祈禱,期盼老天保佑將士們平安。
嚴清歌心中念頭此起彼伏時,趴在她懷裏的淩霄慢慢的止住哭,有點難為情的對嚴清歌甕聲甕氣道:“清歌,我以前還想過,若是烈哥不用出去打仗,考中功名,我就跟爹爹和媽媽說,上你家提親,讓烈哥娶你,我們還能在一起當好姐妹一輩子呢。”
嚴清歌被她逗得忽然有些想笑,她拍著淩霄的背道:“傻淩霄,就算我嫁給你哥哥,你不是也要出嫁了麽?到時候咱們還是見不到。”
淩霄掙開嚴清歌懷抱,怔然道:“好像是這樣的。但是……但是我爹媽一定舍不得我嫁出去。我在家呆一輩子,咱們當然就能繼續做伴了。”
嚴清歌無奈點了她腦門一指頭:“你想的太美了。等你年紀到了,你爹媽還不盼著把你掃地出門才怪呢。”
這時,窗口忽然穿來一聲噗嗤的笑聲,一個女孩兒在外麵道:“兩位妹妹年紀這麽小,就擔心著嫁人啦。”
嚴清歌和淩霄臉色一變,淩霄從榻上一躍而下,胡亂穿上鞋朝外走去,外麵那偷聽的女孩兒也不避人,竟然大刺刺的走進來。
現在正是倒春寒,外麵冷的很,加上天色已黑,院子裏也沒有丫鬟看著,誰能想到有人會躲在旁人窗戶跟下聽人說私房話。
嚴清歌看到來人,眼中冷光閃過,這偷聽的不是別人,正是元念念。
元念念上次在嚴清歌這裏吃了個大虧,被許多人看笑話,後來的弓馬課上,她都沒再跟嚴清歌說過話,免得自討沒趣,但是今日她笑的春光燦爛,滿臉得色,又找上門和嚴清歌講話,肯定是發生了什麽嚴清歌不知道的變故。
元念念麵對淩霄嫌惡的目光,輕笑道:“兩位妹妹也不請我坐麽。”
嚴清歌厭惡她的緊,淡淡道:“我們這裏廟小,容不下京城四大才女坐。元姐姐還是請回吧。”
元念念絲毫不氣餒,拿著帕子捂著嘴笑,目光在淩霄和嚴清歌身上來回流轉,咯咯開口道:“妹妹真是說笑,你家裏的庶妹不也是京城四大才女之首麽?怎麽就容不下我了。說起來,我家芊芊姐似乎已有幸見過她了呢,芊芊姐脾氣不好,竟然欺負你家庶妹,這事兒鬧得京城裏人盡皆知,芊芊姐這脾氣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改改呀。”
她這番話說的一句三歎,好似是在提元芊芊哀歎,其實根本就是在幸災樂禍。
嚴清歌哪裏還明白,肯定是嚴淑玉在外麵大肆宣揚元芊芊仗勢欺人,說元芊芊壞話,所以才鬧了這麽大動靜。這對元念念來說,倒是件難得的大好事。因為元家三姐妹的爭鬥裏,元芊芊是嫡女,無疑是最占優勢的。但是若她傳出脾氣暴躁,心眼狹小,容不得別人之類的惡女名聲,太子妃八成是做不了的。